1
2017年初雪降临的时候，我正在老家。
那时临近过年，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景象。
我在窗边欣赏雪景，突然看到一只小鸟在树丛中来回打转，还不时看向我的方向。
随后像告别般转头，飞向了远处。
就在这时，爷爷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二爷爷病危了，快点过去吧！”
我立马疯了般往二爷爷家赶，心揪到了一起，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看到我时，二爷爷的眼睛亮了一下，我摸着他枯槁消瘦的手，立马蓄满了眼泪。
半夜的时候，他仿佛回光返照般坐了起来，看着大门的方向，不断喃喃自语：
“青青啊，对不起，我等不了你了！”
像被电击一般，我瞬间泪流满面。
2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青青的故事。
那时父母忙着工作，就把我送到做木工的二爷爷家。
我看他经常对着门口发呆，就忍不住问他缘由。
二爷爷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就是周松与任青的故事了。
任青16岁那年，下乡到了贵州，由于宿舍还没盖好，知青们就分散在老乡家里。
任青分到的就是周松家。
那时周松18岁，正是一个男孩最好的年纪，可由于家里穷得叮当响，连顿饱饭都是奢侈，所以脸上总是营养不良的青黄色。
任青推开大门的时候，周松正在院里喂猪，那头猪是家里唯一零花钱的来源，所以一定会先把它喂饱。
周松饿急的时候，就会舀口猪食解饿，不巧的是，任青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任青惊得花容失色，周松马上放下舀子，脸羞成了猪肝色，拘谨得站着。
这下换成任青不好意思了，她示好般地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
“你好啊，我是任青，青草的青”。
周松的手擦了又擦，才递了过去。
3
因为任青的到来，日子好像不一样了。
周松从前从不在意着装，在家经常穿着短裤乱晃，在院子里就冲澡。
几桶井温水从头浇下，别提多舒服了。
可任青来了以后，周松突然变得扭捏起来了。
不仅吃饭慢吞吞的，嗓门也变得温柔了。
父母看到周松的变化，就低声提醒他：
“农门里飞不进金凤凰，别到头来伤了自己的心。”
周松愣了愣，又去找任青了。
一个城里的女孩子，怎么能适应农村的农活呢？
短短几天，任青的手就磨破了，但她不敢说。
吃饭的时候，周松照例给她盛上满满的一碗，却发现她连端碗的力气都没了，心疼顷刻间占据了少年的心。
从那以后，周松就经常跟着任青一起干活，他偷偷叮嘱她，让她少干些，他会把她的那份补上。
任青羞涩一笑，还是同意了。
时间长了，大家都看出来了，就起哄让周松表白。
周松急得挠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任青看着面前的闷葫芦，心里是了然于心的快乐。
4
在那个一无所有的山沟沟里，相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很多知青选择在农村结婚，永远留在了农村。
当然也有一些知青，仍然渴望着回城。
任青想回城，周松是知道的。
她母亲长年生病，半瘫在病床上，是她一直的牵挂。
她常常坐在出村的路口，一看就是半天。
这样的时候，周松总会默默陪着她，然后一起看落日缓缓降下，回头看看身边的人，印染在深黄的余晖中，竟也有了天长地久的踏实感。
尽管理智上说不可以，他们还是恋爱了。
彼时任青已经搬回了宿舍，周松就一天跑好多遍。
有时给她送个锅底的红薯，有时是田野的一束小花，周松着急见到恋人，经常一路小跑。
等看到任青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了。
任青嗔怒着给他擦汗，心里实则甜的蜜都化不开。
她偷偷跟村里大娘学做鞋子，周松看到的时候又惊又喜，任青依偎在他怀里说：
“你放心，我以后也会是贤妻良母”。
那一刻的幸福，于周松已是价值千金。
5
时间过得很快，任青也慢慢适应了农村的生活。
他们在苦难的环境中，反而更相爱了。
任青父母知道后，也支持女儿的选择。
他们说，在这个年代可以找到真爱，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幸运事，你们不如早点结婚吧。
收到信后，任青大步跑到了周松家，周松不顾父母在场，抱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圈。
周松父母也感动了，赶紧筹备起婚礼。
也就从那时起，知青们开始慢慢回城了。
周松问任青会不会后悔，她坚定地摇头：
“跟爱的人在一起，再苦再难也不怕。跟不爱的人在一起，就是味同嚼蜡”。
周松不懂那么高深的词，但他知道任青一门心思嫁给他，还为他牺牲了大好的前途。
所以他这一生，绝不能辜负她。
6
喜被做好的时候，周松拉着任青一起坐下。
那是父母特意给他们准备的房间，虽然只有简单的家具，他们却觉得那是爱情的城堡。
周松拿出青草做的戒指说：
“青青，谢谢你愿意嫁给我，我说不出多么深刻的话，但你要知道我爱你，愿意为你付出我的一切，以后没有大富大贵，但我包你一生快快乐乐”。
任青哭了，那是周松第一次说爱她。
原来情话说出口，是那么让人心动啊。
三天后，她将成为他的新娘。
周松激动得睡不着觉，晚上还不断的做梦，有时是她做新娘的样子，有时又是她惶然逃跑的场景。
周松心里有了不好的想法，右眼皮一直在跳，只盼好日子赶快到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
就在结婚前一天，任青接到了家里的信件。
信是姑姑写来的，姑姑说她的父亲突然病倒，家里无以为济，她是瞒着他们写信的，希望她赶紧回去。
任青的心凉了下去，她的母亲因为身体不好，就只生了她一个。
现在父母都倒下了，她又如何视若无睹？
7
结婚前夜，任青与周松陷入了巨大的分歧。
任青坚持结完婚再走，反正不差这一天了。
但周松却说等她回来，他们再结婚，这样她就没有了任何牵挂。
任青一想，反正她肯定要嫁给他的，而且她确实着急回去，就答应了。
周松顶着全村人的不理解与父母的痛骂，把任青送到了村口。
任青哭着说：
“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啊，我们说好了，我非你不嫁。”
周松也流泪了，一遍遍吻着任青，说就算死也会等下去。
看着任青远去的背影，周松已经死了一回。
后来的他变得沉默，人也迅速消瘦了下去。
只是他每天都会雷打不动的等在村口，因为邮差一定会路过那里。
任青的信，是他唯一的盼望了。
他仍住在以前的破房子里，偶尔会去新房坐坐。
喜被已被收了起来，他坐在床上怔怔的想着任青，那时他们是多么亲热的坐在这里，许下相伴终生的誓言。
可怎么她一走，他就觉得抓不住她了呢？
8
半年以后，周松怎么也联系不到任青了。
寄出的信被退了回来，跑到镇上打的电话也无人接听。
他有了不好的猜想，但仍然不肯相信。
乡亲们看不下去了，任青的户口都转回了城里，她不会再回来了！
周松说不可能，她只是方便照顾父母，再说户口和嫁不嫁他也没有关系啊。
那还是周松亲自去办的，他从来没觉得任何不妥。
被大家说急了，他索性背起行囊出发了。
他相信任青，像相信自己一样。
根据信上的地址，3天后，周松辗转到了任青家。
他在门口紧张地整理了着装，才小心地敲了门。
不料门一打开，却是陌生的一家人。
他们说前屋主卖了房子，现在他们是房子的主人了。
周松懵了一下，仍然不多想，幸好他还留着任青姑姑的地址。
周松自报身份之后，姑姑一脸的嫌弃与冷漠，她说任青一家人已经搬走了，换了城市生活。
他不要再打扰他们了，任青是家里的独生女，不可能嫁到农村的。
她还说家里给任青介绍了对象，他们已经谈婚论嫁了。
任青知道他会找过来，她让姑姑告诉他，不要再等了，她不值得。
周松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9
回村以后的周松更沉默了，但他执拗的继续等待。
不管大家怎么打击，他说只相信任青，别人说的话一概没用。
到最后，也不知他到底是相信任青，还是不愿打破自己的执念。
二爷爷的故事就到这里，我追问故事的结局，二爷爷说，有些故事是没有结局的，然后就是持久的沉默。
他还是喜欢坐在村口，背影孤单又落寞，直到太阳落下，才缓缓回来。
直到长大以后，我才知道二爷爷就是故事的男主角。
我再问他细节，他却再也不肯说了。
二爷爷一生勤劳，靠着双手发家致富，是我们村里第一个盖起楼房的。
爷爷奶奶在的时候，一直都是他服侍左右。
他们走的时候，都求二爷爷成家吧，不要再等了。
但二爷爷只是哭，过后又照旧。
他终生没有离开这个村子，把爱都给了我们这些孩子。
我们都说，我们都是他的孩子，将来要给他养老的。
可二爷爷身体尚且硬朗，就毫无征兆的倒下了。
二爷爷走的时候，一点都不悲伤。
他说要去找她了，应该高高兴兴的。
我听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10
其实我找过任青的。
上了大学以后，我就疯狂在各大平台发帖子，万一会有奇迹呢？
几个月后，真的有人回帖了：
“你二爷爷叫周松吗？”
我立马尖叫，跟对方通了电话，却得知了任青版本的故事，原来同样的悲伤。
其实任青回城以后，一直准备父亲好了以后，就去找周松的。
她每天疲倦地往返于家里和医院，有一次骑车太急，没来得及避开货车。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失去了一条腿。
家里病得病、残得残，她不忍拖累周松，就调回了户口，让姑姑对他说了绝情的话。
她知道周松爱得深切，可她以为时间会淡化一切，她已经注定残缺，就让他拥有完整的家庭吧。
任青让姑姑卖了房子，一家人住进了养老院里。
几年后，她的父母相继去世。又过了几年，她的伤口复发感染，也去世了。
我听着任青版本的故事，不觉痛哭流涕。
为什么相爱的人，却只能遗憾收场？
假如任青自私一点，或者二爷爷自私一点，他们或许是不是有一个会幸福？
答案无从得知。
11
又是一个冬天。
我带男友祭拜二爷爷的时候，他指着二爷爷的照片说，老人家一看就非常的赤诚。
我问为什么？
他说二爷爷的眼睛像孩童般天真，又像海水般澄澈。
我笑了笑，那是你没见过他的痴情。
傍晚的微风拂来，映衬着漫天的晚霞，我抬头看着纯净的蓝天。
周松与任青一定团聚了吧，这下他们一定可以，快快乐乐的相爱，再也不用分离。
又走到了村口，虽然空空落落，但我心里不再难过，思念都化为了祝福。
我仿佛看到他们坐在一起，满足又深情地白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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