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随想

      不清楚匆忙的现代人忽略了多少窗外的明月清风，中秋之夜又有多少人会静下心来走到户外去赏月观星。天街凉如水也好，银河落九天也好，早已退出了时人的眼界，可怜的现代人，每日忙于奔波忙于为生计挣扎，没有了心境，丧失了传统文化的浸润，缺少了情趣，而城市，夜夜淹没在了华灯闪烁中，没有谁去留意星河月色的存在了。“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那是古人的感慨，现代人的审美功能在科技和商潮的冲击下迅速退化，丧失了诗意的追求，生活简化成了网络和电视，不能不说是另一种悲哀。

      中秋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触目五彩缤纷，大气空旷高远，气温适宜，光影斑斓，山山水水最为醒目和宜人，最富诗思和画意，也最能撩拨人的离情别绪，因此可以说，中秋是属于诗的季节，属于画的季节，属于色彩的季节——红枫黄杨，蓝天白云，花好月圆，之后，“月盈则亏”，萧索的秋风舞起，万木零落，严冬就要来临……古人从月亮的圆缺中悟出了事物的发展规律和大道法则，总结出“物极必反”的哲学思想，明白了天忌圆满，盛极必衰的道理，因此主张凡事留些残缺和遗憾，为的是不要走到另一个极端。

      明月的魅力不在城市，在乡村，在水边，在海上，在山间，不同的风景，就有不同意蕴的明月。而中秋明月的非同寻常，不只因秋高气爽，月光分外皎洁，还在于农家一年的劳作业已完成，瓜熟果成，五谷归仓，牛肥羊壮，意味着汗水换来的收获值得举杯庆贺，辛苦了大半年，需要坐下来放松一下，享受一番自己的劳动成果，于是吃不完的粮食酿了酒，院子里摆上新鲜的苹果葡萄大枣西瓜不一而足，对着月亮焚香祭拜，供献祭品，感谢上苍给予的风调雨顺诸般恩赐。此时此夜，家家户户，或在亭台楼阁，花前月下，或在四合院里，篱笆墙边，贫苦农家则石桌木凳，粗茶淡饭，也别有一番情趣。从初唐设立中秋节以来，人间有多少个中秋节在圆月初上之时，合家举杯，赏月饮酒，雅人韵士，对酒当歌，吟诗作赋，达官贵人，歌舞相邀，杯觥交错，山村乡野，渔樵问答，烹鹅宰鸭，呼朋唤友，猜拳行令，直到兴尽月阑，不一而足——这个节日的形成，在中国是那么合乎人情事理，合乎大自然的节拍，且雅俗兼得，万民同乐，成为生活的一种甘美滋味，更是乡间儿童朴素的艺术启蒙和诗意熏陶，和现代人的高档月饼，变相行贿没有一丝内在联系。生活已然变味，包括中秋节。

      月饼是模仿圆月的形状打制的，象征着团圆和美满，寄托的是一种希冀，一种人生理想和美好的祈愿。因现实中很难事事圆满，人们才会在这个“圆”字上做文章。而中秋节日之所以延续到今天，想来和历代文人的月亮情结有很大的关系，中秋明月包含了太多的人文含义，几乎被历朝历代的文人墨客写尽写绝，因此便有了复杂的文学意象和深刻的哲学含义。想起一首《花好月圆》：“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款风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 多么美好的生活情景，充满了理想色彩。

      弘一法师圆寂前，在给弟子刘质平的遗书中有一偈：云：“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忘言。花枝春满，天心月圆。”其中深意和哲思，耐人寻味揣摩。“花枝春满，天心月圆。”无疑是人间至美之景象，然而，“花枝春满”有几时，“天心月圆”能几天……，“到头来，谁见把秋挨过？（《红楼梦》）” 不忍细想。

      骚人墨客，他乡游子，每逢月明会像犯瘾一样止不住的意象迭起，因了人生际遇的缘故会生出些离愁别绪、月夜怀人之类的情绪，苏东坡著名的《水调歌头》流传至今，成为人人可以吟诵的名篇，因为他说的是人类共同的情感。白居易的《八月十五日夜湓亭望月》（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园边。今年八月十五夜，湓浦沙头水馆前。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道出了漂泊的滋味和化不开的乡愁。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仅此两句，蕴含了多少感慨，轻轻款款的就击中了天下人心，普天下的，古人的心，今人的心，从唐朝开始，这两句诗如同月光一样，也滟滟随波千万里了……

      贝多芬有一首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后人起名《月光奏鸣曲》，乐曲表现了月亮正从水天相接的地方升起来，温柔皎洁，映照在微波粼粼的海面上。表现了月亮穿过轻纱似的薄云，如同漂浮在海面上一叶小舟，时隐时现……海风骤起，卷起了巨浪，银亮的浪花在月光下翻滚着向岸边涌来…… 阿炳的《二泉映月》则更多的表现了凄凉的人生感悟，作者赋予了二泉湖水太多的苦涩，为印在江心的明月注入了哀婉、伤感的情绪，那是江南的味道，是命运坎坷多舛的味道……琵琶曲《春江花月夜》，是江楼钟鼓、月上东山、风回曲水、花影层台、水云深际、渔歌唱晚、回澜拍岸、桡鸣远籁、欸乃归舟等意境的组合，和张若虚的同名诗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听来如闻暗香浮动，如临千里秋江，如见归舟破水……这些曲子最适宜在明月之夜聆听，最好走出闹市，把心灵交给音乐，让月光涤净白昼的喧嚣和浮躁……

      在杭州漂泊的日子里，因了远在异乡的缘故，感慨良多，曾写过一首《中秋有感》，不知属于什么体裁，一并收在此处，做个交代：“年年佳节今又是，月圆花香，蝶乱蜂忙，转眼菱荷送秋光，恰此时最怕听团圆话，怕闻离别唱，便有那山珍海味，龙车宝马，也依旧居家嫌郁闷，漂泊太凄凉。即便文君肯当垆，无人会弹凤求凰，谁羡他梁鸿孟光，更不爱刷碗烧汤，只想居家平常，素淡风光，二两黄酒，四季衣裳，吃些个时蔬鲜果，挨几日春暖秋凉……”

      星空是哲学的，充满了引人探究的未知及无穷的奥秘；月光是艺术的，诗歌、神话、爱情、音乐都属于月光，月色似明实幽，为万物涂上梦的色彩，所以“月下看美人”才会更美，美在不真实，美在不确切；白昼就是现实生活，太阳下面没有新鲜事物，有光明，也有阴影，有丑陋，也有美好，充满了功利的色彩……所以，不要做白日梦，白日没有梦；而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是属于政治的……不说也罢，大自然的“道”和人间的事物从来都是相对应而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