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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井下的少年(二)

矿井下的少年(二)

作者: 佘大玻 | 来源:发表于2023-01-11 10:49 被阅读0次

    (六)

    轻纱蒲翼的维吾尔姑娘在化妆品专柜前挑选着不同款式的口红,装修别致的餐厅内瘦高俊朗的哈萨克青年在喝着乌苏啤酒。一对拿着阿娜尔罕果汁的情侣在街角的鲜花店里挑了一束玫瑰,看到情侣十指相扣漫步街头的背影李大红心底一阵的羡慕,入神时不小心被茎干上的刺扎伤手指。晚上十点,太阳刚刚落山,街头依旧热热闹闹,车水马龙,不少人纷纷趁着傍晚的凉风出来逛街,大红所在的花店便迎来了最繁忙的时刻。

    每天早晨,大红就会将堂姐夫从市场拉来不同种类的鲜花堆码整齐,然后再用剪刀减去长枝,进行适当的修剪后束在一起插进带水的花托中,空气中沁人心脾的芬芳总是让大红感到自在。忙完这些的时候将近中午了,会去隔壁的小吃店买些馕回来享用。上午一般来买花的人多半都是送给医院的病人,因此粉百合、康乃馨、剑兰卖的比较快,下午基本会赠给过生日的朋友,所以一般都是玫瑰、百合、满天星之类卖的比较多。白天的时候,堂姐一般在外面看着,大红主要在里面小屋修剪和捆扎花束。和弟弟阿运之前在汽修站几乎如出一辙,半年来,大红仅收到堂姐给的五百块钱,她花了四百块钱买了一部二手的老版诺基亚手机,买了一个卡号花了五十,除了给弟弟阿运打过电话外一直未曾跟其他人联络过。

    那一天,堂姐跟姐夫提前回家,大红将鲜花撒上水后将近深夜十二点了。路上的行人明显减少,偶有一些烂醉如泥的人如幽魂一样出没着,旁边门店的员工们均骑上了摩托车回家,十字路口的交警依旧在盘查着过往机动车的证件。绿灯亮时,大红走过了马路,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一直往西拐进一片老小区。小巷的路略微有点暗黑,大红加快了脚步,忽然一个冒出一个魁梧的身影挡住了大红的去处。“哟,挺白的小姑娘,陪我玩玩”一位醉汉说到,随即试图将手搭在大红的肩膀上,“不好意思我要回家”大红惊恐的回应,随即一个侧身摆下醉汉的爪子。“干嘛着急呀,又不会把你怎么样”醉汉满口酒气的回应。大红没有理会,欲从其身旁走过,醉汉一把将大红紧紧的搂住,用他那粗糙的胡子蹭着大红的脸颊,大红的双臂被牢牢的缠住,她双腿乱踢呼喊着救命,但这醉汉跟木头一样的结实,大红越是挣扎醉汉越是抱紧着大红的身体,醉汉将那布满酒气的手捂住大红的嘴巴阻止她呼叫··并将大红往墙角拖拉··

    “嘿,干什么”一位俊朗的青年回家路上察觉大红遭受侵害怒吼到,并拽开了醉汉那宽阔的身躯,大红捂了捂被撕破的上衣。“小子,干什么的多管闲事,最好给我滚远点,否则我连你一起揍”醉汉露出狰狞的面孔,“我就爱管闲事,想干架呀,来吧,我正好很长时间没有活动一下了”青年踢了踢双脚,紧攥的拳头来回挥动着。醉汉杀气腾腾的冲来,青年飞踢一脚,结果因现场太暗踢在了栏杆上,醉汉趁机一拳打在青年的脸上,青年应声而倒。醉汉用那肥胖的身体压在青年的身上,青年试图反击结果被揍得鼻青脸肿。

    “帮哧”一声,醉汉被大红抄起的铁锹击倒在地,在轻微抽搐一番后便失去了意识。青年用手摸了一下醉汉的鼻孔,气若游丝,醉汉脑袋上鲜红的血液流至青年的鞋子旁,四下无人,唯有夜空中的一轮明月注视着这一切。“你快回去,这里我来处理”青年说,“不行,你受伤了,要不要去医院”透过银白的月光,大红看到一张俊朗的面孔。“我没事,我得把这醉鬼处理了”青年说,“谢谢你救了我,可以留你一个电话吗”大红说,“手机给我”青年接过大红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的电话后又还回,“我叫大红,你呢” “夏提” “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回去吧” “拜拜” “拜”大红隐隐不安的消失在夜色中,留下了倒地不起的醉汉和惊慌不定的青年。

    第一天,大红通过短信向青年表示了自己的感谢,她臆想着青年回信后想请对方一同吃饭当面感谢,但一直未见青年回信,大红变得忧心忡忡。打电话过去,接听的却是警察。

    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听警察说青年杀人了可能会被判刑,大红一时愣了,她本以为醉汉只是简单的倒地第二天就会醒来,但没想到却意外死了。大红脑子一团糟,她迫不及待的想见到青年,但案子还在审理中无法会见,警察说非亲非故不能见面。最后大红谎称说是青年的女友,才见到了他。

    看到无缝钢管内青年棕色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和俊美的面孔,大红一度的痴狂,恋爱的种子在她心底忽然萌芽。然而,眼前的这一切又让她异常的疑惑又沮丧。青年一脸冷淡的表情,让大红不知所措。她双手捂住脸颊,拭干溢出的眼泪。她觉得一个愿意为自己承受一切的男孩一定值得终生托付,她想过会一直等,等到夏提出来的那一天再度重逢。

    (七)

    再次回到矿上的时候,拥有了崭新的活动板房,房间里不再是黄泥糊成的灶炉了,而是新买的铁炉,不仅散热好,也不会因为煤燃烧膨胀将炉圈拱起产生一氧化碳而中毒。屋里的空间也明显大了很多,电线也不再是凌乱的挂着。生活区还开了一家售卖各种零食的商店,最让阿运开心的莫过于在生活区的旁边新建了一口水井,这样就不至于衣服脏的能够抖落一阵煤灰才去洗了。他忽然感觉到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味道。

    烈日炎炎的夏天,各种检查部门不曾闲着,频繁的进行着雷霆行动,打击乱采乱挖,尽管是晚上生产,也不时的有突击检查的过来查窑,检查的一来,总闸就会拉灭,整个矿上一片漆黑。这时候经常有矿工剪断巷道中的旧电线,将外皮剥掉,把铜丝不停的打卷压实藏在衣服里面带出去。在去古交的时候都会拿到废品站卖上几十上百块。阿运之前从未发现这样的商机,但他没有胆量去弄那些通电的线缆,他会在采煤面和巷道中的地上捡一些废弃的线头,不停的收集起来,一边上班的时候一边剥着,下班之后就会将剥开的铜丝揉成拳头大小的一团带出去,积攒着卖废品。

    有一次,停了两小时的电还未来,井下的矿工们几乎明白肯定是大检查了,一般小检查都是停电半小时或一小时,矿上给点钱就把检查的打发走了。但大检查来的都不是一般领导,很难用钱解决,只能强制的停产。长时间停电后矿工们便陆续走出来了,阿运觉得换了衣服没有挣到一个班的钱心里不划算,走出窑口外面依旧漆黑,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他悄悄的将几根三十斤重一米长的槽钢沿沟往上扛到了山坡上大石头的位置,拽了一些杂草将其藏掖起来。这些槽钢是支撑矿斗车轨道剩下的废料,放了好几天没人拿,阿运觉得放在那里的不是槽钢而是人民币。

    白天的时候,各个窑口又被临时封了起来,生活区的矿工们都在睡觉,四川的夫妇大白天的还在做着云雨之事,呻吟声由弱变强,巨大的声脉穿透夹心铁皮的墙,回荡在整个生活区,声脉还将屋顶的煤灰震的尘土飞扬,将突击检查煤管局车子的轮胎震爆,也差点将矿井震塌。趁着地动山摇之际,阿运悄悄的来到藏着槽钢的山坡上,拿走了附有七星瓢虫的杂草,驱散了在槽钢上睡觉的麻灰蜥蜴,赶走了一群蚂蚁,将槽钢扛至肩上沿着布满带刺杂草的斜坡一路往上。山脊撑起的天空飘着流云,鞋子与地面的窸窣声和疲惫的喘息声萦绕在耳畔萦绕。

    汗水顺着脸颊流向下巴滴落至干燥的大地,肩上的槽钢在经过持续的吸收热量后变得滚烫,阿运拽下一些草叶垫在手心与槽钢之间,低矮的黑皮油松上一只落单的游隼打量着阿运的一举一动。山脊上一个类似打坐的人让阿运瞬间惊慌起来,迅速的将肩上的槽钢放下,避免被发现自己的盗窃行为,阿运又擦了擦眼睛,发现仅仅是一块秃露的褐色石头,虚惊之后的阿运继续扛着槽钢前进。他坐在石头上,看到山坳处的煤矿一片安静,生活区不时有矿工去小卖部买东西,矿办公室门前的皮卡车里装着一个油桶,旁边的铲车乖巧的停放着。阿运摘掉了靴子上和裤管上的鬼针草继续沿着另一侧的山坡开始下行。

    山脚下的公路不时有一辆装有蔬果的三轮车驶向村里,来到生长着粗壮柿子树的村口,驾驶员不停的向村民们吆喝着卖菜咯卖菜喽,平房里的妇人们闻声后纷纷出来挑选着蔬菜。旁边跑活的面包司机惆怅的瞅着吐出的烟圈儿,半天过去仅拉了一趟活的他明显有些沉郁,看到卖菜的生意这样好,臆想着实在不行也改行做卖菜生意得了。无意中看到道路里侧斜坡上一位年轻的小伙子扛着一个槽钢走下,一副仆仆风尘的样子,不时还擦干了满脸的汗水,小伙渐渐的朝村口走来。

    “嘿小伙,槽钢是卖的吧” “对,卖的” “我就是收的” “多少钱” “给你十五吧” “我感觉不止这个价,上次在西渠镇那边买了三十多” “现在铁降价了,没那么高,你这拿到镇上也顶多卖二十” “那你看二十行吗” “你这槽钢拉到镇上还得好一会儿功夫呢,现在天又热” “那算了吧,我扛过去吧” “哎小伙,这大热天你也不怕中暑啊” “二十就卖,不行就算了” “行行行,放进来吧” 

    “你好给你一块钱买一根黄瓜可以吗?”阿运走近三轮车旁说到, “没有这样卖的,都是按斤卖的” “您看我挑根小的就可以” “哪有你这样买菜的,行行行给你吧” 

    阿运咬着脆甜的黄瓜,揉了揉肩膀,揣着十九块钱,在下午之前又翻过了山梁,回到了煤矿里的生活区。

    省里的领导离开后,检查的逐渐放松,八月底的时候,矿上又恢复了昼夜生产的场景,各个窑口的矿工们如同过江之鲫般涌入井下,煤场上拉煤的卡车密密麻麻,四下里一片繁忙。

    通往矿上的土道依旧灰尘滚滚,满载的拉煤车从矿上驶向洗煤场,在一处狭窄的路段与进沟的一辆三菱越野车交汇,越野车不耐烦的摁着喇叭示意着拉煤车往后倒,拉煤车司机尽管非常气愤和委屈,但也只能乖乖的倒车,他明白但凡开越野车不让道的人多半都是有钱的煤老板,煤老板性格暴躁,信仰迷信一般从不会倒车,倒车意味着走退路,对于仕途而言是一种不好的迹象。而且一般煤老板都是黑白两道通吃,都认识有混社会的,只要愿意给钱就能找人做一些违法的事,所以一般拉煤司机都不敢招惹,只好乖乖的倒车。

    中秋节这一天的上午,矿上放了一天假,姚老板驾驶着越野车来到了矿上,走进了纪总管的办公室,从后备箱里搬出了两箱月饼,矿工们蜂拥而至的到来。然而矿工们并非是领月饼那么简单,当纪总管又从后备箱里搬出一个被胶带缠的严实的箱盒时,矿工们的眼神直溜溜的随着箱盒移动,轻轻的用剪刀划开密封的胶带,一沓一沓暂新的钞票倾倒在办公桌上让每一位矿工都屏住了呼吸。是的,发工资的时候来了,矿工们踮起脚尖的涌动着。不少矿工领完工资由于过于激动忘记了领慰问发放的月饼,又挤进去找纪总管要,结果现场差点发生混乱。

    拉活的面包司机纷纷来到矿上,载着领完工资的矿工们回古交,矿工们将一大半工资打回了家里,留着少量吃喝玩乐了。通往沟儿口的道路两边分布着两家手机店,在节日的这一天大搞促销活动。两边手机店的门前各搭建着一个小舞台,左边舞台上是一群衣着靓丽时尚的女子在表演,不停扭动着臀部,拥有曲线般曼妙的女子引起了行人的围观,其中多半都是中年男人,男人们兴奋的叫声连连。随即右边舞台上也出现了露着香肩乳沟的女子,她们甩着长发,妩媚妖娆的扭来扭去,左边看台上的男人们如同大城市过马路一样一窝蜂的涌来,一样的欢呼雀跃,在台下痴狂的呐喊者。表演完毕时,左边又上台一群穿着短裙空姐制服的女子们在表演着,就这样,那边的表演劲爆火辣中年男人组成的观众们就往那边去,有的观众转来转去跟人迎面碰上,尽管撞出了一个大包也积极会踮起脚尖看这节目。

    表演结束后,笼络到一定人气时,趁着性感模特们还未离场的时候,男主持人一气呵成的说着一千八百八十八砖头砸不坏的手机免费拿,还有最后十个名额,可以凭借我手中的卡片进店免费领取,大家不要抢不要挤。看到有这般好事,看台中的阿运蠢蠢欲动,在主持人弯腰下蹲的时候,无数双手朝他投去,方才说仅剩十张的,但他至少掏出了一百张“免费”的卡片发给了观众,阿运抢到一张后跟着人群进入店里计划用卡片换取手机。“你好,我要换手机”阿运对一位大汉说 “手机是可以免费领取的,只需要存一千块钱话费就可以了” “啊这样啊,那我不要了” “这卡片领了就得要,游戏规则” “啊妈呀,可是我没钱存话费啊” “你身上有多少钱” “七百多” “正好这有一款七百多的” “这·” 霎时,阿运感觉旁边有不少人在“关注”着自己,“旁边全是托儿”阿运大致看出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恐忽然降临。趁着大汉眨眼的功夫,阿运一俯身,蹬了蹬腿,用脑袋拱开拥挤的人群,逃出了店外,仓乱之间,玻璃门被挤掉,他沿着街道一路的狂奔,风抚过他的脸颊,火锅店里飘出的肉香味在空气中回荡着,路上汽车的鸣笛上在耳畔响起。

    这一天姚老板格外忙碌,发完工钱后紧接着带着纪总管和数位得力干将来到了美食坊,点了一桌鸡鸭鱼肉的丰盛午餐。饭桌上的人纷纷跟姚老板敬酒,且一直在鼓吹着姚老板的非凡成就,姚老板则自信满满的说着只要我有钱花,就不会让大家饿着肚子,你们家里面要是有啥困难尽管提出来,有娃子上学的,学费不够了没事我给你垫着。姚老板的话温润人心,让为他卖命的矿工们心里暖意融融。傍晚的时候,姚老板又开车去了一家高档的私密会所,路上堵车的时候,他果断的逆行加速通过,总管说这还不扣分啊,姚老板风趣的说交警队都是老朋友了。

    庄严气派大门旁站着两位穿着西服威风禀禀的安保,跨过门档,从金鱼浅游池水上的小桥漫步而过,两侧假山上清澈的溪流淙淙而下,汇入各种藤萝交映的池水中。屏风旁考究的檀木桌子上蝴蝶兰开的正艳,在身穿青瓷色旗袍服务员的指引下,推开铜红色的木门,中间摆放着玫瑰的餐桌外围一道道山珍海味鲍鱼人参陆续上桌,围桌而坐的均是一些达官贵族和矿老板,各自窃窃私语,相谈甚欢。临别时,姚老板和同行的几位煤老板将装有茅台酒的袋子里塞进了两摞钞票递给了相关领导,随即各自喜乐融融的渡过了中秋佳节。

    这些男人熟不知,妻子在家里准备了自己最爱吃的饭菜,但酩酊大醉的他们回到家手脸也未洗就栽倒在床上。

    (八)

    “嘿,小心点,小心点”舅舅在树下喊道,阿运凭借灵活的身体很快爬到了距离地面五米高的枣树上,“好的好的,我开始摇了”站在树杈上的阿运牢牢的握着树干,身体左右使劲的摇动,带动着整棵枣树来回的摇摆,枝头脆甜的红枣如同冰雹一样纷纷降落,舅舅在树下欢快的捡着。“够了够了”舅舅说道,“好的好的”阿运的嘴里答应着但依旧在不停的摇晃着。看到这天上流动的云,他想起在家乡每逢甜枣成熟的季节都会爬上树梢在枝头上采撷一些给爸妈和姐姐吃。而舅舅的提醒又让他想起了故乡,阔别家乡大半年来,不晓得家乡发生了那些变化,门前的枣树是否也像这棵一样的硕果累累。金秋时节埋地线缆被铲车挖断停产的一天里,舅甥俩来到了窑口上方两公里的坡地上。

    枣林的附近是一座荒凉的村庄,家家户户住着窑洞,些许是因为缺水的缘故,这里的村民早已搬离村子,仅残留着遗址。窑洞的门窗已经破裂,到处生满了野草,掰开齐膝的藤枝,跨过残垣的墙体,从歪斜变形的门洞走进,墙角布满了蜘蛛网,从窗户漏进的阳光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形成一个狭长的菱形,斑驳墙壁上毛主席万岁的画像隐约可见。土炕上零散的分布着一些破碎的陶罐。门前有一口幽深而漆黑的枯井,尽管是白昼,却不敢用眼睛直视,仿佛枯井里随时会有东西蹦出来一样。站在村口的遗址上,阿运还能看到之前经过的山脊那个类似和尚打坐的褐色石头。山坳处的煤矿停满了等待生产的拉煤车。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四下里银装素裹,皑白一片,通往沟里的道路一度结冰,查窑的车一时进不来,又开始昼夜不停的生产。入冬之后,昼短夜长,阿运往往天没亮就去井下,又在天完全黢黑的时候才出来,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两头不见天,感觉一切都被黑暗笼罩着。如同世界末日一样。直到一场大雪的降临他才渐渐的感觉到四季依旧,不论外面的季节如何变化,晴天或是雨雪,井下永远的都是10度左右的恒温,但这密不通风的空间总让人感到窒息和难受。

    腊月底的一天,靠近市区的国营矿来了几位领导和技术员,领导们穿着长款风衣,皮鞋油亮,陪同前来的还有穿着跟消防员一样的技术员。据说是阿运所在的小矿在井下无节制的开采,结果与数十公里外国营矿的煤井打通了,且严重盗采了属于国营矿的煤层,在回采过程中无节制的作业,导致井下出现了大面积的塌方,一些煤层无法开采,浪费了大量的资源,也给井下的安全带来了极大的隐患。国营矿的技术员通过打通的巷道直接从阿运所在的煤矿走出来了,报告了上级后,上级又转告了市里领导,因此招惹了不小的麻烦。

    由于撼动了国营矿的奶酪,阿运所在的煤矿又被关停了一个星期。

    (九)

    随着“咚”的一声巨响后,坚实的煤层被炸开,乌黑的空间里烟雾滚滚,采工和两名装车工趁着烟雾未散急忙的走到放炮的位置,当采工刚到达煤层旁时,刺耳的裂帛声传来。紧接着便是扑通扑通的大面积坍塌,一名采工当场被掉落的磐石砸中脑袋,另一名拉平车的工人在避开时双腿也被砸中,当场留下了终生残废。

    大面积的坍塌引发了剧烈的震动,煤台上的木板也被震落,几根原本直立的柱子因受力不均而发生了裂痕,随即溅起的浓烈烟雾扩散至煤台。惊慌中的阿运往采煤面照了照,一片暗沉仿佛地狱一样黑暗。阿运连滚带爬的跑到坍塌的位置,看到巨石下那个曾经一起生活一年的亲人一动不动,帽子被碾的粉碎,嘴里不停的流出气泡状的红色液体,黑色的煤灰被鲜血染红,阿运使劲的往起抬这厚厚的巨石,但却无济于事。

    阿运竭力的呼喊着舅舅,但得到的是沉寂的回应,当看到那个最熟悉的窑衣中的男人被巨石压在下面时,阿运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阿运就像是被老虎追着一样跑出了巷道,在矿斗车就要上行时一把抓住了边槽,脚踩在轮子上面的罩壳上走出了矿井,久违的阳光让人刺目,铲车将煤装进卡车里发出光哧一声响后溅起灰黑的烟尘,阿运快速的飞奔着,险些被铲车的屁股碾压。他气喘呼呼的跑到生活区,看到四川女人在洗衣服,推开了纪总管的房门,他正在悠闲的跟矿上的两位技术员斗地主。

    救护车肚儿肚儿的声音在荒凉的山沟中回荡着,车轮卷起的粉尘在低空中飞舞,干枯的河道里大小不一的褐色岩石都被附上了一层厚厚的煤灰,阿运回想起年初跟舅舅一起行走在这里的一幕幕。此刻,车内担架上的舅舅已经奄奄一息,阿运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实,裹着舅舅脑袋的白纱布已经被血渍染红,看到舅舅的中指略微动了一下,阿运立刻的紧紧握着,耳朵贴着舅舅的血肉模糊的嘴巴上,但却没有听清楚在说什么。

    放寒假的学生在家长的带领下穿过马路,老太太拉着装有蔬菜的小车走向那片低矮的小区,尽管是红灯,救护车依旧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快速的穿过马路。看到不少小汽车纷纷让道,阿运心中又惊又悲。舅舅被一群穿着白衣的护士快速的推进了急救室,透过钢化玻璃,阿运看到护士将舅舅那一身被血渍染红的窑衣剪开,口腔内的煤灰被清除,舅舅赤裸的躺在急救台上,护士们快速的罩上呼吸机,鼻孔和生殖器上都被插上了管子,舅舅动弹了一下,随即便未曾再动。

    大雪之后,寒风侵肌,人行道上紧裹着衣帽的大爷匆匆的走着,火锅店里的食客却脱下了外套,闲逸的享用着美食带来的快乐,出租车司机依旧在路上搜寻着乘客的踪影,叶已落尽的榆树枝干如经络一样清晰。酒店釉色吊灯的大厅不时有拎着行李箱的住客办理入住,酒店二层走廊东侧倒数第三间隐约传来女人的恸哭声。她不停的抽噎着,眼睛已经哭的红肿,刘海粘在布满泪水的脸颊上。趴在她膝盖上的小女孩也跟母亲一样的抽噎不止,从昨天到今天她们没有吃下一口饭,长时间的流泪已经让母女俩变得心力憔悴,神情恍惚,一度的瘫倒在地上。

    看到舅妈和表妹这般的伤心,阿运不晓得该怎样安慰,他感觉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的虚幻。客房里压抑的氛围让阿运感到窒息,外面的阳光有些伤眼,道路上的汽车在流动着,行人依旧匆匆来往,这一切都在冥冥中上演着,阿运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2009年2月22日,古交市屯兰煤矿发生瓦斯爆炸,78人死亡,114人受伤,惊动了国务院,安全总局局长亲自到场指挥,之后相关领导陆续被撤职追责。自那以后,阿运所在的煤矿和古交市周边近百座小型黑窑均被永久关闭。十多年来,阿运所在的家乡早已搬迁至县城里的新农村,阿运老家的最后一间内屋也坍塌了,仅剩下四堵墙壁了,阿运也未投奔亲友。姐姐大红身陷囹圄,阿运探监了一次后便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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