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童

作者: Rlet亚无所念 | 来源:发表于2019-01-17 20:17 被阅读0次

    读王维的《山居秋瞑》时年龄还小,想象不来「松间明月」的高洁,也不懂得「泉流石上」是什么样。母亲说这是一幅很美很美的风景画,要我好好背,说背熟了就知道意思了。可我虽将诗句背得滚瓜烂熟,其意义依然不懂。什么空山、清泉、渔舟这些田园风物也只是朦胧,而乡野情致则更模糊了。

    后来上了大学,有了些古文功底,常常自豪于同窗学友。翻来覆去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也能时常获得师长赞许。再后来深入乡村,那儿有田园,却无松竹流泉;及至上华山、峨眉山,并且专在月夜听泉,古刹闻钟,乘江南渔舟,访溪边浣女,都为寻找王维《山居秋瞑》的那种灿烂意境,都为了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那份执著情结。一段时间,于人世纷杂之中,自以为林泉在胸,甚至以渔樵野老自居,说和同事纠纷,劝解祸中难人。自以为心中有了王维,就了却了人间烦恼,看透了红尘纷争;更自以为一壶清茶,便可笑谈古今。

    真正进入了人生的生存程序:结婚、生子、住房、柴米油盐,等等,才知道青年时代「明月松间照」式的「超脱」,只不过是少年时代「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浮雕和顺延。真正对王维和他的诗的理解,是在经历了无数生命的体验和阅历的堆积之后。人的一生,苦也罢,乐也罢;得也罢,失也罢--要紧的是心间的一泓清泉里不能没有月辉。哲学家培根说过:「历史使人明智,诗歌使人灵秀。」顶上的松明,足下的流泉以及座下的磐石,何曾因宠辱得失而抛却自在?又何曾因风霜雨雪而易移萎缩?它们自我踏实,不变心性,才有了千年的阅历,万年的长久,也才有了诗人的神韵和学者的品性。我不止一次地造访过终南山翠华池边那棵苍松,也每年数次带外地朋友去观览黄帝陵下的汉武帝手植柏,还常常携着孩子在碑林前的唐槐边盘桓……这些木中的祖宗,旱天雷推折过它们的骨干,三九冰冻裂过它们的树皮,甚至它们还挨过野樵顽童的斧斫和毛虫鸟雀的啮啄,然而它们全都无言地忍受了,它们默默地自我修复、自我完善。到头来,这风霜雨雪,这刀斫虫雀,统统化做了其根下营养自身的泥土和涵育情操的胎盘。这是何等的气度和胸襟?相形之下,那些不惜以自己的尊严和人格与金钱地位、功名利禄作交换,最终腰缠万贯、飞黄腾达的小人的绳营狗苟算得了什么?且让他暂去得逞又有怎样!

    王维实在是唐朝的爱因斯坦,他把山水景物参悟得那么透彻,所谓穷极物理,形而上学于他实在是储之心灵,口吐莲花!坦诚、执著、自识,使王维远离了贪婪,附庸、嫉妒的装饰,从而永葆了自身人品、诗品顽强的生命力。谁又能说不呢?的确,「空山」是一种胸襟;「新雨」是一种态度;「天气」是一种环境,「晚来」是瞬时的境遇。「竹喧」也罢,「莲动」也罢,「春芳」也罢,「王孙」也罢,生活中的诱惑实在太多太多,而物质的欲望则永无止境,什么都要的结果最终只能是什么都没有得到。惟有甘于清贫、甘于寂寞,自始至终保持独立的人格,这才是人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财富。王维的人生态度正是因为有了太多的放弃,也便才有了他「息阴无恶木,饮水必清源」的高洁情怀,也便有了他哲悟金铂般的千古名篇!

    「明月松间照」,照一片娴静淡泊寄寓我无所栖息的灵魂;「清泉石上流」,流一江春水细浪淘洗我劳累庸碌之身躯。浣女是个好,渔舟也是个好,好的质地在于劳作,在于独立,在于思想--这是物质的创造,更是精神的明月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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