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后已经是黄昏,这次睡眠之中,“他们”并没有给我植入太过分的梦境,做了什么梦,我也记不得了,好像我是刚晕倒不一会儿就醒了似的,晕倒之前的恐惧没那么强烈了,但是还有心有余悸。看看床上,明彩已经不在了,床下面也没有人。我松了口气,脑内一时也很安静。我的自我意识开始慢慢恢复:又是一场恐吓,“他们”无非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洗脑让我把明彩赶出家,不去帮她,如果我不答应“他们”, “他们”会继续来这样恐吓我。
然后,我发现防辐射帽又回到了我的头上,我的外衣被脱去,身上盖了被子,枕头上的槐花也被放到了书桌上,夕阳金色的余晖中,变得有些干枯的它们依然散发着洁白的生的气息。明彩呢?不会是突然不想麻烦我,就从我家离开了吧。
我赶紧起身穿好衣服,到各个房间都找了一遍后,心砰砰跳,打开客厅通向院子的门,希望会在院子里找到她。
站在门口,看到槐树下的那个身影时,我的心一下愉悦起来。她背对着我,穿着深粉色印着米老鼠图案的春季睡衣。她抬着头望着槐花树,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大概也是美的存在吧,于是,我有些不忍心打扰她,转身回到卧室去了,立在窗前,一边望着窗外的天空,一边等待明彩回屋来。夕阳将天空染成了淡金色,但是依然没有出现彩霞,而我瞥见树下的明彩,在用瘦瘦的带着伤疤的手去触摸从槐树丛间流泻下来的金光,部分光线穿过指缝落到了头发上,她原本干枯的头发也仿佛染上了淡淡的金粉,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昨晚她身上出现的那种让我不安的气息都消失了,现在的她就像那些书桌上的这些干枯的槐花,周身散发着洁净的生的气息--一个全新的明彩。
明彩昨晚来找我的时候,十分狼狈,快要过腰的头发凌乱地披着,眼窝凹陷,像是很久都没睡觉的样子,脸色蜡黄,有黑色斑点,她说过她只比我大4岁,但是像我一样,她似乎也要比实际年龄大上个10岁。1米六几的个子,体重看起来100斤都不到,瘦削的身材支撑着宽松发旧的衣服:上身是棕色线衫搭配米色底黑色斑点的衬衣,下身是蓝色的牛仔裤,脚上是白色球鞋,但是已经脏得不成样子。背上背着一个似乎快要把她压垮的登山包,里面鼓鼓的。打开院门的瞬间,扑面而来的就是明彩身上的汗臭味,我大吃一惊,从未想过明彩会以这副样子来找我。
“蕊蕊,我是李明彩,我来找你了,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你能帮帮我吗”
“明彩?”听到她叫我的名字,我还是有点懵。
“抱歉,初次见面,应该稍作打扮的,不过因为时间紧急,所以就没来得及收拾”
“没事,没事,先进屋再说吧。”
“这位就是明彩吧”妈妈正站在客厅门前等我们,待我们走近,她笑着来迎接道,我发现妈妈的眼睛里也有吃惊,但是妈妈还是很热情地迎接明彩进了屋。
“阿姨,家里还有吃的吗”明彩似乎是很自然地就问出了这句话,也许她生性就是如此大大咧咧吧,也许她已经饿到顾不上客气了,但是这样却让我轻松不少,至少不会让彼此觉得疏离啊,很多人在网络上聊天聊得挺熟络的,但是一到现实中见了面,彼此就觉得陌生和尴尬。此时,刚刚过九点,我和妈妈已经吃过了,明彩的那一份已经帮她盛好,等她来加热一下就行了。
“有,有,只需要加热下就行了。”妈妈笑道,但是没有告诉她,虽然我和妈妈都不怎么吃辣,但是听说她是四川的,还专门做了一份剁椒鱼头。
“阿姨,您明天还要起早吧,饭我自己热就行了。”明彩也并没有客气的意味,那语气就好像是你体谅自己的妈妈辛苦而要自己做饭吃一样。
“对,妈,你去休息吧,我来陪着明彩就行了。”想到妈妈的确很辛苦,而妈妈在,明彩有些话或许不方便说出口,她之前说让我帮她来着。
“那你们也早点休息”然后妈妈进卧室睡觉去了。
“明彩,要不,我去帮你热饭,你先去把东西整理下,吃完饭去洗个热水澡。”
“也行,那麻烦你了,蕊蕊”
“嘿,客气啥。”
“对,我也觉得不用跟你客气了,这次来找你,就是准备好好麻烦麻烦你,往后我也就不跟你说多余的谢谢了”明彩的坦率令我忍不住想笑。
“对,你这样,我才觉得轻松。”
“那挺好,对了,我晚上跟你睡一屋?”
“对,就是你身后的房间。”
“那我去整理行李了”
“那我去热饭”
热完饭,我去卧室叫明彩吃饭,她正把从背包里拿出来的笔记本电脑往我书桌上放。床头的插座上,插着她的手机充电器,她的手机正在充电,而床头柜上多了一个信号屏蔽器,床边的椅子上放着用过的牙刷,牙膏,椅子背上堆放着她的衣服,七八件的样子,大都看起来很旧,什么颜色的都有。床上放着她的睡衣、毛巾和三套内衣内裤。门边的鞋架上多了一双蓝色帆布鞋,旁边的衣架上挂着她的登山包,已经完全瘪下去了。
“剩下的吃完饭再来收拾吧”
明彩点点头。同时问道:“你家里每个房间是不是都放了信号屏蔽器?”
我点点头。
她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一边引她到用餐的小隔间,一边道:“这玩意还是听你的推荐买的呢”
“孺子可教也”明彩道,但是她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眉头微皱,我正要问她怎么了,她独自坐下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桌上的饭了。
“卫生间在哪儿”她一只手捂住嘴巴,一只手捂住胃,朝我指的房间去。
她蹲在马桶旁吐了起来。
“妈的,我都好久没好好吃饭了,都快瘦成骨头了,他们还是不肯让我好好吃饭,这群王八蛋是要诚心饿死我”她吐了几大口后,用手擦了擦嘴巴,然后背靠着马桶坐在了地上,大骂起来。我知道她此时的痛苦,曾经,我的胃部神经,也遭受过强烈的辐射,就像晕车的人一样,胃内的东西不受控制就吐出来了。但是我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妈的,“他们”还强行了拿走了我的防辐射衣和防辐射帽,故意摔坏了我的信号屏蔽器”
“你报案了吗?”
“当时的情况也不允许,包括现在。。。。。不过现在,现在,我的头好晕。这群王八蛋!”
看着明彩那么痛苦,我把自己头上的防辐射帽子戴在了她头上。说起来,这是她被控的第五年了,可是那群人好像比之前更加变本加厉地折磨她了。这半年,她在哪里?遇到了什么人?我的心不安起来,不过一切等她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慢慢地,她好像没那么痛苦了,也没有继续骂人,只是轻轻握了握我的手:赶明我自己做一顶更好的还你。
“可以呀,我家里还有布料,我们俩一起来做。”
然后,我扶她起来,她说自己好困,想洗个澡去睡觉,明天再好好跟我说她的事情。我点点头,去收拾碗筷。收拾完后,我便先在床上躺下了。虽然有信号屏蔽器,脑袋竟也开始嗡嗡作响: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我摸了摸明彩那个坏掉的信号屏蔽器,仿佛在抚摸明彩的怒气:她大概是想把坏掉的屏蔽器当做证据吧,所以才没丢掉。“他们”真是越来越过分了,竟然敢明目张胆抢东西和损坏别人的东西。
明彩洗完澡吹完头发,带着一身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清香,安静地在我身边躺下了,此时,天气也不冷,她只拉了被子的一角盖在身上。
蕊蕊,你真幸福,能认识你真好。静默中,她拉了拉我的手,用沉沉的声音道。我的眼泪忍不住夺框而出,我的痛苦,明彩都经历过,但是明彩的痛苦呢,尤其是失踪的这半年,她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我却不得而知,想到此,我内心一阵难过,一阵不安。
我问明彩,她要我帮什么忙,她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直到刚刚才醒来,或许是真的太困了吧,导致睡这么久。可是这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你在看什么?
不知何时,明彩也回到了屋内,走到我身边道。
我在看天空会不会出现彩霞?
你有多久没见过彩霞了?
明彩问我。
很久了,好像有一世纪那么久,自从脑(nao)袋被控(kong)后,这世界的美仿佛都从眼前消失了,满脑子都是污秽暴力的画面,内心充满了紧张、自卑、恐惧和羞耻的感觉。有一天傍晚,我去收院子里晒的衣服,意外地发现天边竟然出现了彩霞,好美,可当我想要开始静静地欣赏的时候,我的脑子竟然出现了血腥的杀戮画面,我知道那不是我所想的,是控制我的人强塞进我脑子里的,我没法继续欣赏那美丽的彩霞,只能进屋,一头扎进一盆凉水里,很努力才把那血腥的画面赶出脑袋。我想这辈子我与这世上的美好都无缘了吧。
不要紧,从今天开始,我们一起作战,一定可以重新拥有那些美。明彩自信满满地对我说。
真开心明彩能这么说。看到她这么乐观自信,我内心倍感安慰。
明彩,这半年,你在哪里?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被人关进了南宁心理医院,之前我记得跟你说过,被控制的第三年,我的身体因为长期接受大功率辐射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比如突发明显脑溢血症状,我想一旦能够查出我身上的疾病,脑电波犯罪存在的证据就又多了些,这样我爸妈也会相信我是真的遭受了脑电波控制,而不是心理出了问题,直到现在,他们还相信我是心理出现了问题,因为那些人也一直在背后假装我的朋友和同事给我父母打电话说我心理有问题。可是,每次去检查疾病之前,相关医生大都被打过招呼,虽然不乏有操守的医生,我的疾病一直未得到诊断。就在我来找你的前一天,我之前去过的广西省的一家医院给我打电话说:之前是他们的诊断失误了,后来才发现我的确是患了脑溢血,需要我去医院拿一下诊断书。因为当时给我检查的医生算是有职业操守的那种,很认真地帮我列了很多检查项目,只是检查完后,就是死活不承认我患了脑溢血。再加上当时我真是被想拿到诊断书的渴望冲昏了头,就相信了他们的话。等我到医院后,接待我的医生说,需要问我几个问题,才能给我诊断书。他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当时为什么要来检查疾病呢?我就实话实说:因为我身上出现了脑溢血的症状。医生又问:你这年纪也不在患病的范围啊,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我说:我因为被人控制了,长期接受了大功率辐射,所以年纪轻轻就患了这个疾病。然后他重复我的话:你确定是被人控制了吗?我说:是的,很确定。他说:这样吧,你要不到心理医院治疗一段时间。我们已经给南宁的一家医院打了电话,说待会有个病人要过去治疗,也通知你父母了,他们这个时候应该在往医院赶去给你办理住院手续了。我当时很生气:你凭什么说我患了精神分裂症。他说:凭你刚才说的话。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就离开了医院。回家的途中,接到了我妈的电话,说要我直接去南宁心理医院,她和我爸会在那里等我。我没办法,只能先到医院去,我想必须要想办法说服我的父母。到了医院后,我不仅没能说服我的父母,还被人强行关进了病房,而父母眼睁睁在旁边看着,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嘎吱”--院门开了,妈妈回来了。
“我想你在医院的这半年一定过得不好受。”其实,我知道明彩讲这段回忆的时候,脑袋也不好受,因为她一直用手抱着自己的头,我想把防辐射帽给她戴,她拒绝了。
“对,不过阿姨回来了,我们晚上睡觉的时候再说吧”
我点点头,然后和明彩一起出去迎接妈妈的归来,我冲到妈妈的跟前,紧紧搂住了她。
“妈,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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