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兰不能算是美女。她皮肤细白,单眼皮小眼睛,一笑起来弯弯的,眉梢眼角却自有一种风情。
二兰身材高挑,在厂里那些姐妹中很显眼,但她不爱往人堆里扎,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琼瑶小说。
二兰是县机器配件厂的检验员,她丈夫建国是三十里外桃花镇中学的数学老师,俩人有一个五岁的女儿,取名小米。
建国平时都住在学校里,每周回家一趟。那时候还是单休,他周六下午蹬着车子回来,住一晚,把家里安顿好,周日傍晚就又蹬着车子回学校了,第二天还要给学生上课。
建国话不多,但手脚勤快。每次他走时,家里水缸是满的,柴禾剁得整整齐齐,锅里有新蒸的馒头,一家子的衣服已经洗好晾在绳子上了。
他们家里总是很安静。建国里里外外忙活时,二兰就坐在小板凳上织毛衣,小米在旁边玩她自己的布娃娃。院子里没有鸡跑来跑去,也没有狗摇着尾巴绊脚。只有桌上座钟报时的“当当”声,建国“啪啪”劈柴的声音和往院子里泼水的声音。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我们那里的人常说“老实圪蛋,定时炸弹”。
二兰要和建国离婚,她和信用社的信贷员志刚好上了。
志刚比二兰小两岁,长得又高又壮,能说会道,三十好几了还是光棍一条。
为了志刚,二兰和建国离了婚。
这是小县城里比较轰动的离婚大战,战斗的焦点是小米。二兰两口子住的是婆家的房子,两人也没有多少积蓄,二兰基本上净身出户。但她要把小米带走,对于这个要求,最强烈反对的是二兰的婆婆,小米是她一手带大的,因为只隔着一堵院墙,小米平时吃饭睡觉都在奶奶这边,只是周末回去一家三口团聚。
二兰和婆家的关系一直很好,无论公婆还是小姑,都从没红过脸。这次他们闹上了法庭,最终孩子判给了二兰。
婆婆是被救护车从法院拉走的。
二兰众叛亲离,她带着小米走进了志刚的家。
对于二兰带着拖油瓶,志刚没有反对,因为这是二兰嫁给他的附加条件。小米对他来说就是个物件,就像家里的桌子椅子,只不过这张桌子还要吃饭,还得上学。
小米和她妈妈一样,开始学着做家务,替叔叔跑腿买烟买酒。
志刚虽然不干家务,但他会甜言蜜语,会和二兰打趣调情,甚至有时当着小米的面就对二兰动手动脚,二兰总是瞟一眼小米,笑着把志刚推开。
小米上二年级的那年冬天,天降大雪。中午下班后二兰忙着做饭,志刚打发小米上街给他买烟。小米出门后就踩着厚厚的雪回了奶奶家,再也没有回来。
志刚扣住了小米的户口本,直到小米考上中专才还给她。小米每月有国家供应的粮食,但她没有户口本,只能分爷爷奶奶的口粮吃。
小米上初一时奶奶去世了,爸爸接走了她。
建国已经再婚,又生了一个女儿。小米要帮阿姨照看妹妹,好吃的也得先让着妹妹,阿姨总说:“给妹妹吧,这是小孩子吃的,小米已经是大人了”。
小米也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她不想妈妈,不想爸爸,不喜欢妹妹,也不喜欢弟弟(二兰也生了个儿子)。每年清明节时,小米都会给奶奶坟头插一把野花,摆两块奶奶爱吃的山楂糕。
厂子改制以后,二兰就下岗了,她儿子的身体一直不好,动了两次大手术。为给孩子看病,二兰和志刚还背上了外债。
二兰的儿子上高中时,听说小米生孩子了。二兰买了鸡蛋和营养品跑到医院,但不敢进小米的病房。透过门上的玻璃,她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正抱着孩子和小米说话,估计是小米的婆婆。二兰没有勇气面对小米,她把东西托同病房的人带进去,就悄悄离开了。
看着眼前这一堆东西,小米心里清楚是谁送来的。当年小米走后,二十年来他们母女再无来往。这些年来,小米在街上不止一次碰到二兰,但每次都远远地躲开了。看到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二兰,小米总在心里冷笑一声,但并不感到畅快,二兰是横在她心头一条无法愈合的伤口,见一次就痛一次。
孩子开始蹒跚学步了,小米扶着他在街心广场摇摇晃晃,无意间一抬头,看见一个人影在树后一闪,就匆匆走掉了。小米抱起孩子,不由得指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对孩子喃喃自语:“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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