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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走,向东走

向北走,向东走

作者: 邝吉 | 来源:发表于2019-11-13 13:21 被阅读0次

    大风刮过,吹落天宫里一扇遮阳的伞,伞扣砸进土里,将地面明晰出两条分叉的路。

    伞柄一侧谓之为“北”,伞面所指处谓之为“东”,那是孩提时去外婆家的两种选择。

    我坐在单杠上,依偎进母亲怀里,嚼着大大泡泡卷东张西望,不在乎向北或者向东,母亲的选择便是我的选择。

    若是向北,左拐便是一座低矮平坦的桥,桥的尽头,向左看先是一片蓊蓊郁郁的杉树林,与之接壤的是一块并不宽阔的操场。若开年后,我在其上学习广播体操,也捏着辣条恣意奔跑,还在‘万众瞩目’下当过升旗手。

    与树林相对的右手边孤零零立着一家烧饼铺子,几年后店主因被人发现用脚揉面而关门大吉,庆幸我不爱吃饼。

    一路向北,经过某户铁门紧闭的院落时,母亲笑着喊我看,“这是浩浩家。”

    浩浩与我同岁,是母亲同事家的小孩,原先住在砂厂宿舍,砂厂倒闭后,母亲不再当化验员,浩浩也搬了新家。

    我伸长身体张望,却只透过花砖依稀看见一口水井。我对浩浩不感兴趣,我想找的是他的姐姐。

    我一直疑惑,一个文静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起“懒懒”或者“脸脸”这样的名字。几年后与浩浩成为前后座,我才知道,不是“脸脸”,也不是“懒懒”,而是“冉冉”, 一切误解源自母亲并不标准的普通话。

    家乡的方言体系里吃肉读成“吃漏”,日子读成“栗子”,学习普通话时分不清“r”和“l”的大有人在,而我永远也不会读错“冉冉升起”。

    选择向东,同样先是一座桥,桥面窄些,也陡峭些,提心吊胆地过了桥,一片坟墓霸道地闯进眼里。

    我很怕这些,总催促母亲骑快些,然后紧闭双眼数秒,直至自行车呼啸而过,我总忍不住探出脑袋回望。

    “坐好了。”母亲轻拍我的脑袋。

    随之映入眼帘的便是大片的农田,母亲唱起了《潇洒走一回》,这是我学会的第一首流行歌曲。

    我加入副歌部分,“红尘呀滚滚,迟迟呀今生,聚散总要死”,这是当年口齿尚未清晰的我的版本。

    继续前进会经过村落,母亲遇到熟人会停车与其攀谈,聊的都是我不感兴趣的话题,我最不喜欢这样的场景。当对方意识到我越来越紧的眉头识趣地道别时,我才会如释重负,有时甚至会自在地摇晃双脚。

    母亲阻止我晃来晃去,批评我“没礼貌”,还吓唬我“会被小狗追着咬”。

    养在路边人家的狗大多分为两种,一种是大户人家见过世面的,懒散惯了,看到陌生人也懒洋洋的。另一种则时刻牢记看家护院的使命,远远地听见车辙声就开始狂吠,陌生人行至自家院落前还会追出来撵人。

    遇到后一种,我总吓得大呼小叫,母亲告诫我:“狗只追移动的事物,你不晃了,它们就不追了。”我收紧脚尖缩成一团,狗果然偃旗息鼓,我自此将母亲的话奉为圭臬,再也没“没礼貌”过。长大后才回过味来,狗才不管人晃不晃脚,将人逐出领地后你大可晃个地动山摇。

    学会骑自行车后,每次去外婆家我总蹬得飞快,只有行至路口时我才会放缓速度,转头问母亲:“向北还是向东?”

    说来惭愧,这是我这个不分东南西北的生活白痴,唯一认得方向的一个路口。

    多数情况下,我会遵照母亲的意愿,但偶尔会故意背道而驰。

    这不过是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孩小小的叛逆罢了,母亲自然不会计较,唯有迎头赶上。

    后来,村落里破败的桥相继被拆除、重建,蜿蜒的小路被一寸寸拓宽,就连路旁的农户也比赛似的竖起了更高更大更强的围墙,时代的发展从不为某人的一厢情愿放缓脚步。

    我开着车行至岔路口,习惯性地问出“向北还是向东?”回答我的只是广播里婉转低沉的女声:“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聚散终有时。”

    再也没有为我指点方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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