郧阳赤壁

                  观 鹭 记

        时夜将半， 四顾寂寥。 适有孤鹤， 横江东来。 翅如车轮， 玄裳缟衣， 戛然长鸣， 掠予舟而西也。

      须臾客去， 予亦就睡。 梦一道士， 羽衣蹁跹， 过临皋之下， 揖予而言曰： “赤壁之游乐乎？” 问其姓名，俯而不答。 “呜呼！ 噫嘻！ 我知之矣。 畴昔之夜， 飞鸣而过我者， 非子也邪？” 道士顾笑， 予亦惊寤。 开户视之， 不见其处。

        此乃苏轼《后赤壁赋》中两段话。讲述了一个霜露既降、木叶尽脱、月白风清的夜晚，苏轼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恰遇一鹤，戛然长鸣，掠舟而过。是夜梦中，梦一道士，羽衣蹁跹，过临皋之下。醒有所见，睡有所梦，苏轼疑梦中道士乃掠舟而西之孤鹤。

      苏轼之疑，一者因鹤与道士皆有“羽衣蹁跹”之形态。二者鹤与道士皆有“孤”的气质。形质相似，才有此疑。

        苍鹭也有“羽衣蹁跹”的形态，也有“孤”的气质，我不敢疑它可否是苏轼醒时看见的“孤鹤”，也不敢疑它是苏轼梦中所见的“道士”，我只将它称为“隐者”。

        郧阳有苍鹭，曾隐居在汉江河的芦苇深处。现在它们退隐在江岸边悬崖峭壁上或者树林里。性格孤僻，不喜人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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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顷碧波

                寻 隐 者

        4月2日。汉江南岸郧阳赤壁。

        郧阳赤壁，是汉江南岸临江的一段赭红色岩壁。在响晴的日子，站在郧阳城任何一个制高点上，朝东南方向望去都能看到。

        在明万历版《郧阳府志·山川》中这样描述郧阳赤壁：“赤壁山，旧名红岩，县东南二里龙滚滩侧，其势高峻，色纯赤，日光彩霞朝夕掩映，亦郡中一胜。成化中，郡守余荩公暇游此，讶其绝类黄州之赤壁，故改今名。”

        几百年后，叫它郧阳赤壁的很少，有点文化的人喜欢叫。因赤壁之战而记住了黄州赤壁，又因《赤壁赋》对文人精神的浇灌而对“赤壁”二字很钟情，郧阳赤壁在很多文人心里不仅是赤壁，更是一条想通往《赤壁赋》，通往苏轼月夜游赤壁心境的一条通道。南岸当地百姓叫它“刀切崖”，因它临江一面如刀切一样陡直。赤壁对面杨溪人，叫它“老鸹崖”，大概是夜半时，杨溪渔民到赤壁侧的汉江里撒网捕鱼，能听到崖壁上如老鸹一样的叫声。有一部分郧阳老城人叫它“挂榜崖”，约是在某个时段，在科举中获得佳绩的榜文曾被挂在这个当时离郧阳城最近的至高点上，以把这荣耀告之全城百姓。

        我叫这段赭红色的临江岩壁“赤壁”。是因它有“赤”的色彩，它有“壁”的陡峭。临江远望赤壁次数不低于千次，高中读书的学校就和它隔江隔一段辽阔江滩相望。下午课外活动时，喜欢在教室外的走廊里，看着那道赭红色的岩壁，看着它喜欢它，是因远望时，它接住了我漂浮的目光，它是我看到唯一一道赭红色的岩壁，这热烈的色彩给年少寂寥的心平添了英雄气。

        后来到高中读书的学校上班，一头扎在工作和俗世生活里，没有时间远望，赤壁仍在，我的目光却很少抵达。偶尔夏夜月光皎洁时，会站在宿舍外的走廊里远眺，汉江如缥缈丝带，石壁在月夜里静默的黑，黑映衬出汉江银光闪闪，我沉迷在光闪闪的月下汉江里，忽视了江边伫立的那道黑。

      今天走近赤壁，不是因赤壁，而是为一种叫“苍鹭”的鸟。

        喜欢上苍鹭，要从几张片子说起。编辑的杂志需要一张生态风景照作封底，吴成林老师送来了几张汉江风景照，其中几张片子里是一种大鸟的不同姿态，有临空飞翔的，有静立巢穴的，有在水边独腿伫立的。吴老师告诉我它叫苍鹭，是汉江边最难拍摄到的鸟。这样大的鸟我第一次看见，这样姿态优美的鸟我也是第一次看见，特别是它处处呈现的安静是我喜欢的。对这安静的鸟一见倾心，于是就开始了对它的探寻。

      刚踏进赤壁顶的树林里，从崖壁上呼啦啦飞起几十只大鸟，长腿，长喙，翅大如轮，羽翼婆娑。它们没有惊慌失措鸣叫，只迅疾起飞，悄声离去，隐到这方圆几千米的苍茫汉江边的某处。

        我来了，它们却离去了。赤壁顶在刚才一阵呼啦啦煽翅声后，又恢复了宁静。四月的阳光刚刚好，落在初生的叶子上，也斑驳地落在我身上。

        据史料记载，赤壁左侧有郧阳最高塔极星塔（又叫镇江塔），曾经三毁三建，初建于明宣德年间，初衷是寓意郧阳文章昌盛魁星高照。在清康熙中，郧阳知府朱寀复建已经破败的极星塔，改名为“镇江塔”，一镇汉江暴涨祸害百姓，以祈民生之安，二镇汉江行船做违法乱纪之事，以祈郧阳风清气正。赤壁下，是龙滚滩，江流在这里变窄，流速加快，湍急奔腾，如巨龙翻腾，故叫“龙滚滩”，龙滚滩“波涛飞断崖，声势莽汉江”的气势成就它为郧阳十景之一的“龙滚滩声”。再下行千米，江中有小岛叫瀛洲，岛不大，郁郁葱葱，在雨中别有一番韵味，为郧阳十景之一的“瀛洲雨意”。

        此刻，我站在赤壁顶的阳光里静心张望。赤壁下一江水，碧湛湛，波澜不兴。下行千米处，仍旧是一江碧湛湛的水，风平浪静。龙滚滩和瀛洲岛都隐在了这万顷碧波里。左侧的镇江塔也隐在历史的尘埃里。

        静立赤壁顶，几只苍鹭从所隐之地现身，缓慢向赤壁飞来。

      它们来了，我得隐着。

        在山顶一冬青树丛里静静等。十多分钟后，透过树枝缝隙看见一只苍鹭向这边飞来，它悠然翩跹的身影慢慢靠近，再靠近，长长的红色喙最鲜亮地呈现在眼前。哦，这是一只热恋中的苍鹭，热恋激发了美，让喙鲜红艳丽，飞羽飘逸闪亮，眼珠如金黄的琉璃。还有几尺远时，它一个趔趄，果断转身，急速煽动翅膀向远处飞去。

        它还是发现了我。看来我不走，它们不回。

      有诗云：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我既已知道它们的隐身处，自会再来叨扰，不急。

      有“唧唧”声传来，走出冬青树丛，循声望去，赤壁半腰的一处平台上有二十多个巢，巢里隐约有蛋，还有孵化不久的幼鸟。它们在悬崖，我在崖壁顶，我没有双翅，只能远观，无法靠近。不急，它们还不会飞，我有机会好好看它们。

苍鹭蛋    临水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