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回到这里,我拉开厚重的窗帘,空气中呢喃着尘埃的无声无息。我看着落满尘灰的房间,就像是看着一个寂静无声的宇宙。
我和姐姐是双生子,我平时住校,周末妈妈会来接我回一次家。我们在一起时,我常常悄悄端详她的脸,她比我多了几分自由的感觉,就像风穿身而过,扶摇上升的是梦寐所及之处。她的笑声是奔涌的海流,流过我孤独冰冷的心脏,那一刻我的世界,万物生长。同样的脸庞,不是相同的灵魂复制品而是不可拆分的更加自我的精神,那种精神分布在这个房间的每一隅,两者可为一,也有时在宣告主权,更多时候相依相偎,分享还未冗余的情感。
然而她的存在却是不能说出口的秘密,或者说没有人相信她的存在,除了我。她早在出生之时便夭折了,她只存在于她的房间里以及我的感官里。她可以在屋顶出现,小孩子般的脸庞,异常苍老的声音,随即又遁形于烛光后的黑暗。也可以是在镜中呈现其影子,默默地陪伴着我的孤寂。空荡的灵魂撼动空荡的空间,我对于安于怀念的踟蹰在夕阳的告慰下流失温度,她不会出现了,就像破碎的镜子无法拼凑完整。
没有人住的房间,打开了我对潮湿的嗅觉和记忆,我仿佛看到房间的影像残留,姐姐在这里刻录下来的一切,身影幢幢。一个人在陌生的黄昏待久了,浸泡在孤独里,总会出现些许幻觉。
那年时至夏天, 阳光灿烂得近乎有些灼烈,白茫茫地让我不禁眼睛眯成一条缝,汗水已经打湿了我的白T恤。
“园郁!”
听到声音叫我的名字,我看向声音的来源。
“这么热的天,怎么还来接我啊?”
原来是妈妈。
“宝贝女儿当然要亲自接啦”
“园瑾没有来啊”我碎碎念着,园瑾是我双胞胎姐姐的名字,中规中矩大小姐般的名字。
“你说什么?”妈妈说,“快上车吧。”
夏季带有草木的独特气息,飘散在空中的热度包裹住人因为出汗粘膩的躯体,树影在凝固的空气里静默也不能贡献出绿荫的庇护,仿佛这个世界可怕的温度除了空调再也无处遁形。
现在放暑假了我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和她在一起,很多话想跟她说。
“你最近在学校怎么样啊?两个星期没有回来了。”
“还好吧,这两周主要集中复习期末考试,然后顺便考了个试呗。”
“什么叫顺便啊,你现在高二,开学就高三了。”她脸有厉色。
“考试只是检验成果,主要是获得知识的过程嘛”我一把搂住老妈的脖子。
“老实点,我在开车呢。说吧,你这次又考了倒数几名?”
庆幸不会让老妈将我和姐姐比较。
不知觉到了家。家里的灯光很暗,壁灯闪着幽幽的静默,酒红色地毯漫长的走廊尽头放着黑胶交响乐唱片,繁复的壁纸花纹映着一排表情肃穆的油画肖像。
姐姐的房间是二楼的第二间,她此刻趴在床上翻着杂志,她听到我脚步的声音抬起头,眼里盈盈的笑意如同星星的歌谣泛着光芒。淡紫色的幔帐附在周边,一整面墙的镜子倒影出她的侧影。
“园郁,你回来啦。”她的长发温柔地搭在白色睡裙上。
“对咯,想不想我呀?亲爱的。”我从地毯一下窜到了床上。
“好啦,知道你想我。你不在我都无聊死了。”她好气又好笑地,把我推远,“出了一身汗,快去洗澡啦。”
“知道了知道了。”
等我洗完澡发现姐姐消失了,只留下一整面墙的镜子与我面面相觑。
“嘿!”她突然从画架的一侧抬头看我,画上的夜色下一道古老的北欧风格木质大门,上面精美地雕刻着一对梅花鹿,边框缠绕着藤蔓,带着暗夜丛林的苔藓。
“敢不敢跟我一起去冒险?“声音像清澧一般,闭上眼睛能看见一片片碎梦般的呓语。我甚至能嗅到碧影森森探寻的渴望,在我体内搏动。
“通过这道门的吗?”我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当然啊。你只需要抓紧我的手,跟着我跑就行了。”
她向我伸出手,我的大脑开始打开兴奋激素分泌机制,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是冰凉且柔软的,纤细得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她手提煤油灯便开始向画架的方向奔跑,我的心跳跃然于一个空旷的除了园瑾的无人之境。
在那个画架中的大门一下就穿了过去,我甚至还未看清过程,迎着光泛开一波波涟漪。就如同沉入水中,画中的世界和外界的空气完全是不同的两种介质,画中的行进更加沉重。
空气中有琉璃的光影弥散,流动,萤火满是倒影中星星的夜,或聚或散闪烁发出低语。丛林独特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木质的气息钳住嗅觉。树木的影子在煤油灯的移动中移动,妖野地巡回在夜空下。不知名的花朵开遍丛林的地表,发出幽幽的光芒,花瓣沾着露水的清新尽情散发馥郁的缱绻。月色袒露出雪白的光辉,柔化周遭虫鸣的窸窣声,她的侧脸也变得更加温婉。
“我们去哪里?”我大声问她
“占卜爱情啊。”
“什么?”
她在一棵树前停了下来,采一片叶子,双手合十。世界开始反转过来,我们一同跌入了树洞。我拼命尖叫,然而她异常淡定,看来她来过不止这一次,我们掉落在柔软的羽毛上。
“看哪,双生子。”
说话的是一只戴着眼镜,穿着绅士的花栗鼠,旁边还有一群不同穿着的花栗鼠。不了个是吧,这也太奇幻童话了!
“通知婆婆,我们是来占卜的。”她说道。
我开始打量周边的环境,这是一座石头建造的城堡,穹顶彩绘错落有致,烛光摇曳,有一股特别熏香的气味,书架上陈列着很多书籍。
“这里好壮观啊”
我倒退着,不小心靠上了个东西,一个巨物从我身侧倒下来。看到破碎的圣母像的脸,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
随着一声咳嗽,看到了他们所说的婆婆。这哪里是婆婆?明明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女孩穿着深咖色的斗篷,斗篷下是鲜红的蛋糕裙。
“婆婆,我们是来占卜爱情的。”姐姐先开了口。
“真是可笑,你们打翻了圣母像,不配拥有爱情,为什么还有勇气问我?”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心里遗存的身为少女的所有希望。
“不要摆出这样的表情,你们非但不配拥有爱情,而且有一个还不配活在现实世界呢。”她身体里的腔调和她的年龄极度地不协调。
“前生前世,你们本为一体,灵魂犯下的原罪需要两个支线分别完成。可是在妹妹园郁出生的时候肉体被命运的齿轮毁坏,所以只能锁在房间里,而且灵魂是畏光的,被园瑾感知到。”
“不好意思,可能您搞错了。我是妹妹园郁,夭折的是园瑾。”
“我并没有搞错,是她代替你死的。”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园瑾,她温柔地笑了笑。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早在我们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便知道只有我们一人能活下来,我知道那个人应该是你。因为我的太过懦弱,所以由你来替我们两个人赎罪。”
我一把抱住她,她虽然被禁锢在那个房间里,灵魂却是那么地自由。
“今天你又犯了错,打翻了圣母像。”婆婆又追加了一句“你们谁做好了在这里永生永世为我打杂的准备?”
“我。”园瑾马上回应:“我的灵魂畏光,只能是我。在现实世界生存,并且赎罪这样的重任就交给小郁了。”
“姐姐,为什么付出代价的总是你呢?”不知觉我的泪已经止不住了。
“快回去吧,梦该醒了,只要我还活在你的回忆里那就够了。”
“不,姐姐。我才不要失去你。”我想紧紧地抓住她的手,然而我却感到全身一阵阵的酸软。
我终于醒了,我从床上坐起来,是个梦么?我不知道。我的枕头湿了大半。
从此,我再也没见到姐姐。
那个夏天永远都不会结束,聒噪的蝉鸣在叫嚣着夏季的燥热连同记忆的所有权。这个房间有着太多封存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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