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窑子

作者: 觀風䖏 | 来源:发表于2023-06-05 23:56 被阅读0次

道镇的阳庄沟，风景美如桃花源。一条清雅的山沟，溪水清澈的流淌，春天满坡洼的桃花盛开。桃花掩映下，我们曾办过桃花诗会，引来延安一群吟诗作赋的文人和着古装旗袍的美女，诗词歌舞酬唱，场面浓浓的文化气息。那次，一位老农和我聊天，说他们这些果农，最担心的就是桃园受到冻害。只要不冻，收入还可以，比种玉米强。受冻害的年成比例，大概有三分之二吧，我听了暗暗心惊，农民太不容易。老农继续说，有的打了退堂鼓，想斫了桃树种玉米的。有信奉桃花娘娘，烧香许愿的。果农，只想有个好年成。我问桃花娘娘在哪，他说在梨树窑子，有些远。

6月3日，我去阳庄沟，永岗发我信息，说梨树窑子有寺名为寿峰，原来是有两通石碑的，不知近况如何了。我起身，鼓动妻陪我走，野外能掏小蒜，挖野菜。这不，一进了阳庄沟，妻就和一位锄地的农妇攀谈起来，一边挖着近旁的苦菜。农妇说她只知桃花娘娘，不知有寿峰寺。在梨树窑子的柏树崖上，许愿很灵的。

我站在梨树窑子的养牛场，这里的人家窑院一层层，路是绕着往上走。对面那座山，层层叠叠都是梯田，车路一直伸到山头。农民种地，要不就是三轮，开车的也有。几个农民知道我的来意，指着对面的山梁说，那就是柏树崖，桃花娘娘庙就在那搭。那处山梁，雄伟奇崛，松柏繁茂，就如野马奔跑时的马鬃在飞扬。我没看见庙宇，但通过电杆电线的走向，我也大致有了方向。车开到山腰处，这里是成片的玉米地，再往上，就需要步走攀爬了。

那是两孔砖窑，一座没有门窗，两通石碑并排放置在其内。石碑后面有三尊用红绸包裹的石像。解开看，其中一对武士雕像残件，一个没有头部，一个残缺了面部，被打了三眼洞孔，应该是重新塑像固定用的，后来又剥落了，才显得那么狰狞。这对武士像甲胄细节清楚，装饰威武，身体略向前倾，富有动感。另一座，是一尊莲花底座，上面站着菩萨，也已残缺。按说还应该有一尊菩萨造像，不见了踪影。这些石像显然是明代风格，极其写实，文物研究价值较高。窑掌放着香炉，没有牌位，也不知所敬是何方神佛。石碑的文字，各有两面。其中一通碑是明天启年的，内容文采飞扬，书写洒脱，有毛笔写钢笔字的特征。到了碑阴，尽管大都是人名字，书写又更加的恣意。另一孔窑洞，供奉着的正是桃花娘娘，塑像的匠人大概也搞不懂年代，用了戏曲花旦的绒球凤冠。

查看碑文，其内有“马石家庄口口口塔上创三官中监三清，下盖药王诸佛等。厩往东一面古迹，寿峰寺永乐年间口口口翻至今年深日久坍塌破坏，令人顿足而伤心焉。清林王道谋愚先口口观音殿所𥔍石为洞，改北而神安。”这段碑文，其内透漏的信息，此地村名为石家庄；寺庙很大，塔上有，下面也有。𥔍石为洞，大概说的就是桃花洞了，这大概是桃花娘娘的由来了。

我在庙里看碑的时候，妻去了山腰处的玉米地里挖苦菜，苦菜嫩而肥，一撮一撮的生长茂密，待我出来寻她时，已是挖了一大手提袋。这时，养牛场喂牛的老头，还有进村遇到的一位神叨叨的宜君婆姨赶了上来，说这地里刚打了除草剂两三天，苦菜是万万不能吃的。那个宜君婆姨，之前埋怨她娘老子把她嫁到这地方，再也不管她了，却也是个热心肠人。

很无奈现在广泛使用除草剂的农村，除了个别自己食用的，或者地少的，或者年龄大不会使用的，基本上都是喷洒除草剂，一喷了之，省时省力。我曾问过多个正在喷洒除草剂的农民，你知道这药的危害吗，他们都说肯定有毒害，草都能灭杀，何况是人，即便到了秋收，也不敢保证粮食的安全。我不解：“”那你们还喷药？”“都卖给做猪饲料了，反正我们不吃。”他们都这样说。很无语，猪饲料还不是喂猪了，猪肉被谁吃了？也是，农村人都喂养着黑毛猪，不吃那些喂猪饲料的猪肉。

这话题要说起来，牵扯道德、世风等问题多了，且按下不说这事。让妻把已挖的苦菜全倒掉不要。老者是梨树窑子的老队干，叫王长（zhang）明，七十多岁的人了，给儿子在村里打理着牛场。他回忆寿峰寺过去很大，在这一道岭上全是寺院的窑洞，后来山上滑坡，许多窑洞被埋。他带着我到了岭前的荒草滩，说他清清楚楚记得就在这，埋了一个石碑，大概有一两铁锨深。说着，用手指虚空里划了一下。我则心里发毛，那该有多大呀，说不定是几十平米，也可能是上百个平，至于深度，更不好说，反正我是不准备开挖的。老王又说，他们村上是1982年组织人清理了几个被埋的洞窟，挖出的石碑和佛像，都摆在了现在的寺院，两孔砖窑是那时候筑的。没挖出来的更多，但清理起来更难。那年7月15，四个庄子合起来在这办庙会唱戏，县剧团和名角王桂香都来了，红火的很。

碑文中有“石家庄”，我问老王，他说距离梨树窑子前一里地，名字就叫石庄，想来绝非凑巧。桃花洞，就在这道岭前，相传洞是通的，能连接到甄家湾，几十里路呢，早年有探洞的说是半路上坍塌了。这和古碑上“𥔍石为洞”有了联系。问及桃花娘娘，老王说他也说不清由来，一直有这传说，塑像也有20多年了。寿峰寺大家记不住，娘娘庙可是远近闻名。说是异常灵验，举两则例子。一对婆姨汉来娘娘庙求签，签卦上说是阴阳分飞，不久果然两人离异。二是那年初一村里求运势，卦上说是龙剑出匣，结果计生开始结扎。打卦求签，说法多，比如空签，有病的好；生意人，枯木逢春好；所有的祈求，否极泰来和枯木逢春都好。

说起这条沟的历史，老王知道的是过去遭回乱，人都被杀完了，回回一直杀到交道塬。1960年，榆林榆河浦的刘大治来到梨树窑子定居，带着他婆姨，他大婆姨20岁呢。刘大治后来回了榆林，现在健在，99岁了，他的婆姨去年去世，终究是没陪过男人。这条沟的人口，大规模迁徙，是在1968和1969这两年，阳庄人大都是子长迁来的，水草沟和梨树窑子的人大都是子洲杜家湾和苗家湾这些迁来，安了大约有100户的黑户。在这之前，这里就只有刘大治和密密匝匝的黑梢林。

老王是老队干，回忆起那些年的经历。什么五十年代的“五反”、七十年代的“一打三反”都经过。82年后半年包产到户才正式推行，他们在79年腊月几个队干合计着，就把阳庄的地给分开了。那会，乔尚发是县长，刘志发是公社书记，来我们庄问我意见，我也不敢乱说，但我们是这样干了。领导们没有武断，说是好不好，试验一下看，好了再推广稳妥。第二年，粮食大丰收，产量翻了七八倍，张弢、浏阳河、谷树华等来我们村采写延安报的头版头条，西安电影制品厂来拍万斤户。那正是：每家每户大家光荣了，县老爷得功了，拍电影的逞能了，撺得张弢这个文化局长胡拧了！听说之后考察干部，先是延长后是甘泉，乔尚发人谦虚，大家都支持。

说起诡异的事，传的最可怕的当是红衣女人的故事。老王他们都是从榆林下来的，相传李自成小时候要饭，就见到过红衣女人来到某村，这村里正在过喜事。李自成能瞧见，就问她来干什么，红衣女人说正逢她当值，她活着时候受过这家人的欺负，要去讨个说法。李自成拦住了红衣女子，劝说化解了冤仇，否则新娘子上轿下轿是最容易出事的。再说拓家兄弟去老虎沟打贝答树做箱柜，碰到红衣女人，两人壮着胆子没走，结果伐木出了事故。

翌日，我带着大家来这里拓印碑文，老王把牛场收拾停当了，也冒雨赶上来陪我说话。雾气蒙蒙间，我一直看着对面山坡上的风景，老王给我说过对面也有一座小庙，只是没有碑文。说着话，我分明看见那山坡凭空冒出一股青烟，青烟袅袅蒸腾，像是影视片演深山老林里神灵或者妖怪出场那般。

2023.0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