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能的,不遗忘的,就是人最真实,最在意处。
AD患者病程越晚越少掩盖情绪。爱,就是爱,眷恋不舍。厌烦,就是厌烦,说变脸就变脸,冷漠无比,刀可杀心。这个过程,对身边亲密的人而言,痛苦,纠缠。
我把AD患者的各种护理与病情资料,抽空陪老父看了一遍。无他。老娘在老父此次大手术中表现出的“冷漠”,让旁观者都于心不忍。如果我们撤离老家,各自回归工作岗位,他需要足够的心理准备去面对老娘的“无情”。
术后,老父仅剩66斤(包含一身棉衣),无法自主下地,出院后需人贴身护理。怎么办?兄妹商讨结果,请护工或者保姆到家里帮忙。给老爹沟通,问可否,他自己身体确实虚弱之极,没有异议。给老娘说,老娘立即沉脸,“不行,不要请,我自己不是不能动。”“你爸爸已经好了,不就是个手术么,你爸爸已经好了!”我给她解释这次手术的严重性,老娘听不懂,或者就不想听懂?!反复说“你爸爸已经好了……我自己不是不能动”。说得老爹病床上直哈气“我都快要死了!”……
沟通,太困难了!老娘重度耳聋,戴着助听器,好像也听不到话中的意思。(现在,回头再看,才明白,排除她的真实情绪外,AD也让她在理解语词逻辑上出现困难。所以,最后,她就直率地寻心而为,不管其他。)
说到最后,我很生气,甚至想强制她接受我们的安排。
老娘突然来了一句:“请人,我就走!”
大姐有点害怕,说,实在不行,我们还是三个人想办法轮班吧,别把她惹急了!于是,我对老娘讲,“要不,你跟我回南京住几天,等我工作忙完了,再带你回来?让护工家里照顾老爹?”话音刚落,老娘斩钉截铁地说:“好,我跟你走!我去南京。我不回来了!该谁看谁看。”
我有点害怕,心里直冒寒气。
老父躺病床上,脸色瞬间灰暗,眼泪“刷”地流出来,抹也抹不及,“要不是闺女和儿子照顾,我这不就完了……”
我和大姐懵了,真真假假白脸黑脸唱的沟通这幕戏,竟然这局面!
老娘把老爹甩得用力,脱得干净,关系撇得犀利。老爹一辈子自负的人,哎,姊妹俩不知道说啥是好。气氛伤心又尴尬。因为他是居士,只好宽慰,“这不正好,放下老娘吧,你念着她,她未必念着你。”“不是坏事,你要是失落,正好说明心里还恋着老娘,不利于你静心念佛,说明还要继续努力”“是个镜子,正好让你看到真假。”……巴拉、巴拉、巴拉,想办法宽慰老爹。
现在想想,老娘的决绝,是AD症状中“情感冷漠”的典型表现。
这种情感冷漠,有病因,更有个人生活经历的潜意识影响。
五六十年代,中国全民下放学农,老娘经人介绍,与老爹认识一个月,见面两次即结婚。夫妻感情基础不咋滴。很快大哥出生,她自己在家带娃。没有收入,全靠老爹。偏偏老爹做学徒时,经过受冻挨饿的苦,所以特别顾及在农村的父母和五个年幼妹妹弟弟不要受同样的罪。经常不经老娘同意就转财物回老家。奶奶过来看孙子时,对老娘不工作有说法……于是,忍耐到大哥三岁,她想法子托人找了份街道的工作。
——这段家史,打有记忆起,我就开始听。每次父母闹矛盾,吵架,老娘就给我们念叨一遍。所以,我的记忆里,大部分时候,家里风平浪静,很和睦温馨。小部分,惊涛骇浪,心酸压抑,充满了老娘的愤懑和反抗。即便如此,他们依然一起生活了五十多年!
然而,五十多年的生活,在AD的影响下,被老娘筛选,洗刷刷,洗刷刷……仅留下她最初的情绪和真实自我——那个年轻,自由,有梦想的老娘。年轻时恩恩怨怨,有期待又失落,顾忌幼崽,隐忍了。如今,哈哈,孩子们大了,老娘自由了!
所以,你看哈,少年夫妻老来伴——值得怀疑。夫妻感情好,可以伴一伴。哪怕另一半有重度AD,也依然温暖,如台湾的“脆鹅”一样,“嫦娥奔月”变成“脆鹅奔月”。夫妻感情基础不牢,另一半再罹患AD,晚年未必能陪伴得起来。人在,身在,心飘忽。越老越折磨,越不能动越冷透凉拌。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份凄凉,实在不咋地。
老爹在我们的劝慰下,渐渐平复了情绪。
回家修养月余,我又亲见几次老娘对老爹突然的不耐烦,冷折磨。弃老爹卧床不顾,转头,说走就走。某种程度上,不能责怪她。
人,蛮有意思。
未结婚的,要找伴,结婚。结婚的,要自由,找自己。
压抑,可以。
年老AD了,就脱了压抑。心,越来越自由,越自我。
从这个角度看,珍惜缘分吧。
认真婚恋,珍惜枕边人,莫儿戏!打好夫妻感情基础。
家庭里感情的事情,难理,难判断。但,有真心,可破万难!
家是人温情最后的港湾,父母年老失忆忘却,还有儿女在,我们可以弥合其中的遗憾——这是我此次身处其中护理,最大的体会之一。
家,很重要。可以眷恋,也能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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