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看到了一篇关于蝉的文章,禁不住想起了那些时光。
19年前,在极其寻常的晚饭上,我首次见到你:身披狐裘衣,端坐在盘中,锋利的前肢伸向远方,似乎在指点江山。那时天气酷热,我不免有些烦躁,可看到你的第一眼,便觉如饮冰泉,全身的毛孔都舒服得叫了起来。我咿呀咿呀地指着你,希望母亲能读懂我意。还好,在我还算精准的指向下,母亲终于将你递到我手中。当然,在此之前母亲折断了你的手脚。我咯咯地的着看着你,如同在欣赏一件伟大的艺术品。因油炸而显得酥脆的驱躯壳像盔甲般覆盖在你身上,一根尖尖的长刺植根于你的“扩音器”下,还有长满胡须的鼻梁……正当我津津有味的观赏时,母亲从我手中一把把你拿了过去。一下子塞进嘴里,“残忍”地将你肢解后咽到胃里去了。从此再也没见到你。
今年夏天,回到老家生活的我没有了儿时的童心,似乎连当年最富有挑战性的“找猴”也变得太小儿科。可心头一直萦绕着一种感觉。说不清,似乎在《我与地坛》中见过。
晚饭后,闲着无趣,而儿时的小伙伴儿大都迫于压力,上着辅导班。只剩下我孤独伶仃地徘徊在小道上,无目的地走,可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催促我向前走,再向前走。终于来到了村里的一个小湖,近千平方米的湖边依傍着几棵柳树。湖的北面是一棵粗大的柳树,枝枝杈杈的伸展出来。我再想前走,陡然发现了柳树躯干后向上攀爬的你,一种久违的亲和感充斥心头,终于记起,似乎是宿命,恰如史铁生与地坛,你在这等我,我来这接你。
将你捧在手心,仿佛完成了重大任务般重重的吐了口气,连带身上的各种负面情感也减轻了不少,我们终于还是见面了。
在回家的路上你向我轻轻的诉说着:今早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后,我轻轻地敲开了缺乏防御的洞门,一丝微弱的光线便射入我清凉潮湿的洞中,我发现外面还是白天,我知道你晚上会来,所以我还得待等几个小时。我抚摸着你的背,示意你继续说。
你再次开始陈述:我在这个时候开始向往爱情,我的诞生,实际上只有这一个目的,我将为爱而生,也将为爱而死,并通过爱将生命延续,又通过生命将爱延续。严格的说,生命和爱,不是一种东西。但我的生命和爱融为一体。生为爱而生,爱为生而爱。我将用我嘹亮的鸣唱,引来有我做爱的她,把生命的欢畅留给这个阳光丝绸般光滑柔软的夏天。把爱情的结晶播撒到温暖肥沃的土壤。
这样想着,我又把洞口开的大了些,外面世界的光线已经黯淡下来了,太阳回到了“土界”,月亮像清辉的水撒了满地。我想再等一等,可我听到了你的脚步声,我只犹豫了几秒钟就果断的打碎了巢门,我要见你的冲动,我要羽化的冲动不可遏制。当竖直的身子变为横直的身子后,一种兴奋的感觉遍从头到脚灌注下来,每一个脚趾缝里都有睁开躯壳,让灵魂驰骋于广袤天地之间的欲望。
我匍匐于洞口,停了有几秒钟,眼睛里挂着一两滴水,我终于看到了树根上的世界,茂绿、丰硕、气贯长虹。大树亲切、慈祥、宽怀、胸广而博大。我想为这棵树鸣唱,我迫不及待的要见你,迫不及待的要摘掉身上的壳,让嗓子在暖风中变得坚硬而灵巧,我于是毫不犹豫的向这棵树爬去……
我轻笑着对你说:“那回家吧,该我等待你了。”
褪壳是一个艰难痛苦的过程,我柔弱的身躯努力躬起,内脏如破裂般的传来一阵阵疼痛,坚韧的皮壳被拱起的躯壳撑开了口子,疼痛继续传来,口子越来越大,疼痛持续着,口子终于彻底撒开,然后我把与躯壳紧紧黏附在一起的六肢、腹部、面部向外拔出,躯壳粘的那么紧,我浑身痛苦的痉挛着,一些肉血淋淋地挂在躯壳和肉体之间,但我心里却充盈着巨大的喜悦和幸福。
我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
“这时你还是嫩黄的,某些部位也微微的带一点红色,透明的翅膀,娇弱的身躯,挂着水滴般的臀,你是那么可爱,娇媚……”我爱怜地对你说,“快睡吧,明天见。”
次日凌晨,你用你略微尖锐的声音将我从梦境中唤醒,我顿时毫无倦意,一夜的成长,你已如将军般威风了,嫩黄的皮肤也换成了黑色的战甲,在平行光的照射下,耀耀闪光。手脚仿佛经过锤炼般变得坚硬无比,你扇动着翅膀,陪我起床。看你有些着急的模样,我不仅笑了笑,打开纱窗,将你递给蓝天,说:“去吧,记得带她回来。”你红着脸飞走了,三步一回头。
可是因为家长的安排,回县城待了几天,几天后一回家便跑向湖边的柳树,你见到我后,唱着轻快的歌,飞了下来,落在我手心,挠的我咯咯直笑。你朝树上喊了几声,体态略小的她飞下来,畏惧的绕着我飞来飞去。我知道你想劝她,便朝你说道:“眼光不错。”你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娇羞的飞走了。
我们呆了八天。
昨天夜里,一阵冷风入侵,气温猛的下降了几度,我披了件红色的外衣,再次去湖边找你。我心中有些苦涩,穴居十七年,却只能在人世间生活十四天,越想越愁,越愁越不知该怎么见你。你早已趴在了树根上,我知道你已老的飞不动了,怜爱的把你捧在手心,似乎知道大限将至,你指了指树旁边有些干枯的她,“或许不久我就要去陪她了,你,你要保重!”我有些呆滞,你却安慰我:“别伤心,我过得很快乐。”望着你那随时会失去光亮的眼睛,难过的泪水淌入了我的口中。
“我们,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你反问道。
我无助的挠了挠头,“那,那再见?”
“再见!”
我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奔涌而下,滴在你黯淡无光的双眸。
我脱下外衣,将你与她轻轻裹起,埋在了柳树下。
拖着麻木的脚步缓缓朝家走去,猛地回头,发现鲜红的衣袖被风曳的左右晃动。“再见!”我喃喃着,拿着锈蚀了的钥匙,一步步走向那紧闭的大门。
房屋有些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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