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多多
见到多多那天,我正和盼福在玩泥巴,我厥着屁股在摔“凹窝”。所谓“凹窝”,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之一,具体玩法很简单,小朋友一起,每人和一堆泥巴,然后拿出一部分做成一个窝窝头的样子,这个东西就叫“凹窝”,不同的是上面要尽量做薄一点,横切面就有点像凹字,然后使劲往地上摔,随着“啪”的一声响,“凹窝”上面会被气流冲破,对方就要拿出一点泥巴把这个洞给补住,就相当于你赢了对方的泥巴,说白了就是由洞的大小决定你赢了对方多少泥巴。然后轮到对方摔“凹窝”,我来补。城里的孩子那时也许开始看奥特曼加菲猫之类的卡通,我们那里那时候别说电视了,电还没通。我们玩的游戏基本都是利用我们那里可以有的各种东西来玩,泥巴作为我们那里最丰富的资源之一,自然是我们最爱玩的东西之一。且说我厥着屁股使劲往地上摔我的“凹窝”,“啪“的一声响,“凹窝”开了很大一个洞,我很开心,嚷着要盼福给我补,嚷了半天,他没动静,我抬手要去抢他手里的泥巴,他也没拦,这可完全不像他的风格,我很觉得奇怪,抬头发现他死死他盯住马路的远方,我放眼过去,好像是回娘家的三嫂回来了,不同的是她身边除了李俊朋,还跟了一个人。我将沾满泥巴的手在屁股上抹抹,问盼福那是谁,盼福说他也不知道,他说不知道的时候,拿手抹了抹鼻子,于是他本来就沾满泥巴的脸上,更花了。我们到池塘边洗净了手上到马路上时,三嫂已经走了过来,于是我和盼福看到了一个留着长长黑黑大辫子的小姑娘跟在三嫂身边走了过来。
“看你们脏的!秋梦一个几岁的孩子也就算了,你一个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了,怎么还跟他玩泥巴?马上都到了相亲的年纪了,羞不羞你?”
盼福嘿嘿傻笑,用洗的并不太干净的手继续抹他的鼻子。
我倒羞红了脸,突然间,我感觉自己很丢人,不是一般的丢人,是那种丢人丢到家,丢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丢人。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卑微,当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突然感觉卑微,那一定是爱情来了。以前和盼福在一起,我总是感觉很自信,虽然他比我大五岁,但是除了力气他很多方面都比不上我,我一直生活在这种感觉中,可是在这个干净朴素的小姑娘面前,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渺小,我的手上全是泥巴,我的脸上全是汗痕并夹杂泥土,身上也脏兮兮的:上身的小汗衫又臭又脏,短裤只兜住大半个屁股,甚至我的肚脐还露在外面;更可恨的是,我偷偷穿出来的我哥哥的大大的拖鞋,被我在池塘边挖泥巴时拉掉了一个扣,突兀的扯在半空中迎风招展。一瞬间,我发誓再不玩泥巴了!
“俊鹏,想我不?”
我低头走到小俊鹏面前,小声的说。盼福也跟了上去,把俊鹏抱了过来。
“来,我给你们介绍下,这是多多,我娘家的本家,她来帮我带俊鹏的,你们以后要一起玩了,可不许欺负她,要好好保护她哦。”
我这才回头偷偷看了一眼这个叫“多多”的女孩,虽然就一眼,我清晰的发现她真是好看,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小嘴红红的,小鼻梁挺挺的,小脸蛋红扑扑的,两只细细长长的小辫自然的垂在双肩前,越看越好看。一件洁白中点缀露点并在双肩有透明丝边的裙子穿在她身上是那么的得体,虽然长途的行走使他脸上也有汗痕,但是衣服干干净净,好像她刚刚穿上一样。
“我叫李盼福。”
盼福小声的说。
“我叫李梦阳。”
我更小声的说。
“哎呦,你们两个混世魔王也会害羞啊?这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三嫂眼珠子都惊了出来,抱过俊鹏向老远跟她打招呼的三奶奶走去,这个叫多多的小女孩冲我和盼福微笑了一下,也跟过去。我和盼福怔怔地站在池塘边目送她跟随三嫂走过去到三奶奶前说着什么,三奶奶接过俊鹏,用手捏了捏俊鹏的脸,又俯身捏了捏多多的脸,然后他们又说着什么,多多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中间还回头看了我和盼福一眼,我们俩忙装作在低头忙别的,等我再抬头时,他们已经慢慢往村里走去,大辫子都看不清楚了,然后渐渐消失在七爷家的房后。
“我回家了,不玩了。”
我对盼福说完,就回去了,完全忘记了十分钟前还视若珍宝的泥巴,连手也没洗,就往家跑。
到家我就跟父母嚷嚷要洗澡,这很出乎他们的意料,娘一边说这太阳怎么从地底下冒出来了,一边满心欢喜地帮我压了一大盆水,我自己把浑身上下洗了个遍,还特意把脸多洗了几遍,并使劲用多久不剪的指甲把脖子上长久积累的汗灰慢慢划出,娘一边奚落我脖颈上老灰的沉厚,一边又心疼我把脖子划的火红,我管不了那么多,来不及等娘去找“洋胰子”(肥皂)。等娘找来了“洋胰子”,我已经匆匆擦了身上,穿上短裤进去找我那套海军服。那是一套我远房亲戚淘汰给我哥的类似海军军装的一套衣服,被我看到后就要死要活给硬要了过来,害的哥哥还抹了几天蛤蟆尿(哭)。娘拗不过我,翻箱倒柜的找了出了,可是大夏天的,穿在身上真是太热了,我只好又脱掉了。可是找来找去找不到我喜欢的衣服,我娘只好哄我说明天赶集给我扯布做新衣服。我还是不干,可也没有别的办法,一个人光屁股赖在床上不起来,东拉西扯找别扭,不管不顾哥哥姐姐们的挑逗耻笑,也不管不顾父母的恐吓哄骗,一直闹到夜里,晚饭也没有吃,后来实在太累了,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后,已经是早上九十点钟了,睁开眼,发现娘正拿了一件蓝色的裤子和白色的汗衫冲我笑,原来怕我又闹,大早上很早就赶到街上一开集就赶紧买了衣服回来。我一咕噜爬起来,将新衣服穿在身上,虽然裤子有点长,汗衫也有点大,我还是乐的屁颠屁颠的去吃饭,胡乱巴拉了几口,冲娘叫了声“我出去玩了”就跑出去了,跑到三叔家,三奶奶告诉我说俊鹏被多多带到南地里玩去了。我知道南地里就是他们家在我们村南边的一块地,估计三嫂去给芝麻除草去了。我跑过去,老远发现多多正带着俊鹏在地头路边的大树下玩,待跑近了,发现他们在拔狗尾巴草编小笤帚玩,俊鹏正歪头到处找狗尾巴草呢。
“俊鹏,你干嘛呢?”
我其实早已猜到他在找狗尾巴草,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跟多多说话,只好找俊鹏说话。
“找草草。”
“我帮你找好吧。”
不等他回答,我就上前去帮他拔。拔了两根,我回头偷偷看了一眼多多,多多安静的坐在树下几片故意摘下的杨树叶子上,认真的用狗尾巴草编织小狗。阳光透过斑驳的树枝照射下来,星星点点落在她粉红的脸上,有一种母性的气息,看了感觉特别的舒服。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裙子两只小胳膊露在外面,粉白粉白的;一头乌黑的长法披散在双肩上——可真是好看啊。
“俊鹏——,把草草给我送过来哦。”
她大概用光了手里的狗尾巴草,抬头冲俊鹏喊,看到了我,稍微顿了一下。我把俊鹏手里几根刚拔下来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拿过来,跑过去送给她,她接过去,低头继续她的工作。
“你做什么呢?”
我憋了半天,弄出这么一句。
“小狗。”
“谁教你的,教教我吧?”
我纯粹是没话找话,其实这个东西姐姐早教过我,我却每次都学不会。其实倒真不是学不会,而是我根本没那个耐性去学,往往编了两下就性急了,拔掉上面的毛毛扔了了事,再不济就是去把姐姐编好的抢过来。
“我妈妈。你再去找几个大的,我教你。”
我兴冲冲的跳起来出去找狗尾巴草,拔了满满一大捧过来,其实这个东西我们那里到处都是,俊鹏力气太小,加上他不会使劲,老是把上面的毛毛给先捋掉了,杆给捋的光光的反倒拔不出来。
“你要先找两个长短一样的,把毛毛立的一样高,做耳朵。”
我挑了两支毛长长比照她做的样子做,多多看了觉得太分开了,拿过去往一起靠拢靠拢,又递给我。俊鹏在一边也在胡乱弄。
“然后拿最粗的往这两根杆(茎)上绕,要多绕两个上去,做狗狗的身体。这个是主要的步骤,这个绕好了后面的就好弄了。”
我这次学聪明了,完全比照她,往上面绕了四根上去,可是绕不紧,松松垮垮的,她又拿过去帮我拉紧了。
“现在做四只脚,要尽量挑选一样长的,这样做出来的四只脚就一样长了。这边一只,这边一只,这边一只,这边一只,不行,这个不对称,往这边移一移。好了,最后要找个尾巴,这个就随便了,你想要大尾巴狗就找个大的,你想要小尾巴狗就找个小的,我要做个大尾巴狗,呶,就用这个,从这边插过去,绕两圈把他固定,再从绕的圈里面插到后面去,拉紧,好了,做好了,该你了。”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做狗尾巴草狗做的这么精湛,村里最巧手的三婶秀的花也没这么精湛的技术,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做狗尾巴草狗做的这么像,七奶奶扎的纸人也没这么像,以至于等她做完跟我说话时,我还沉浸在她上下翻飞的手势中。
“汪汪,咬你了。”
见我没有动静,多多拿刚做的狗尾巴草狗在我鼻尖上挠了两下,俊鹏也拿他手里弄个乱七八糟的狗尾巴草往我脸上戳来“咬”我,我这才反应过来。
“你做的太像了,你姐姐怎么会的啊?”
我实在是没勇气在她面前做下去了,我发现我在她面前就是一个傻瓜,笨蛋,二百五。
“她们老师,对了,我今年回去就要上学了。”
“上学有什么好呢?我哥哥上学还扣地子(罚跪)了呢。”
“呵呵,他准是拔女孩子的头发了,我姐姐说坐她后面的男孩拔她的头发我告诉老师,老师就让那个男孩扣地雷子了。”
“我不知道,反正我答也打了他,说他考试没及格。”
“哦,我知道了,是他学习不好,我不怕,我会好好学习的,我学习好了就不会扣地雷子了。”
恩,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去年我答就要我上学,学杂费都交了,死劝活劝,我是打死也没去,沤不过我,“七成八不成,九成上高中。”奶奶在一边帮我找借口,结果我八岁了还没上学。当时主要就是怕老师让我扣地雷子,想不到多多这么简单就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奉若神灵了。
“那我也上,你上哪个老师的班啊?”
我们村委小学有两个一年级,一个张狗蛋带(做班主任,就是教语文的),一个何瘸子带,我都知道他们的名字,其实我们村委里所有村子里的人都知道。
“呵呵,我要到我们那里的小学上,等几天我就要回去了。”
奥是的,我们不是一个生产队的,甚至不是一个乡的,那上学还有什么意思呢,我突然情绪低落到极点。
“等上初中了我们可能在同一个学校,我姨在你们乡里当官,她说等我上初中了让我去她那里上,说你们乡的老师好些,我们那里的初中是个三不管的初中,教学质量不好。”
“好啊好啊,那我们初中了都到乡里去读书。”
听她这么讲,我又高兴了。本来我对她说的三不管挺有兴趣,可是想到初中我就可以天天跟她在一起上学了,就充满了憧憬,恨不得我马上就去上初中去。
“你们在干嘛呢,秋梦?”
盼福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满脸的汗水,手里还拿了把小锄头,看的出是刚从他家芝麻地里过来。
“做小狗,你的地锄完了?”
多多看来早就知道他锄地去了。
“恩,三嫂还没我锄的快呢。对了,我家地里有甜杆(一种含糖分较多的高粱,糖分比甘蔗要低),你们要不要吃?”
“要!”
我们齐声回答,其实我和俊鹏早偷偷去拔过几棵了,虽然不太甜,可比玉米杆甜多了(有的玉米被水淹过后,长的较细,基本不长玉米,茎也是甜的,我们小的时候也当甜杆吃)。
盼福就风风火火的跑到他家地里,匆匆拔了三根甜杆过来,平时半个小时的路,他今天十几分钟就跑回来了,手里还提了三根甜杆。结果我们仨一分,没他的份了,多多要让给他。
“不要,你吃你吃,我家地里还多呢,我娘说还没熟透,不够甜,等熟了我可以吃个够呢。”
俊鹏的是肯定要不下来了,我就把我那根分给盼福一半,多多也分给他一半,他没吃,又递给多多,多多拗不过他,接过去放到身边。我刚吃下一节多,三嫂也揉着腰过来了。
“死盼福,你今天怎么锄的地啊,我看你锄死了好多芝麻哦,看我不告诉你娘。”
“嘿嘿,那我明天再锄。”‘
“再锄我就没苗了,得了吧你,就贪吃,给我点!”
多多把她那半根递给三嫂。
“姑您吃这个,我吃不完。”
“你个小气鬼,有多多一半好就好了。”
盼福虽然被说,还是傻傻的“嘿嘿”的笑,吃完了甜杆,我们又一起用狗尾巴草做小狗,这次不管好坏,每个人都做了一个,大家嘴里叫着“汪汪汪”的互相咬,三嫂笑的乳房乱颤,被路过的九哥取笑了一句,气的三嫂拿了我们吃剩的甜杆皮去仍他,我们也全都学她去扔九哥,九哥吓得跑的更快了。快晌午了,我跟随他们一起往家中,我和盼福在三嫂家过道门口又跟俊鹏磨叽了几句,我见多多抱了柴进去烧火去了,才同盼福和俊鹏分开回家去。
胡乱吃了饭,躺到床上午睡,翻来覆去就在想下午怎么去找俊鹏,想了一个多小时,还是决定带俊鹏去洗澡,因为三嫂最放心俊鹏和我一起去洗澡了。那时候农村到处是池塘,深的浅的,大的小的,农村的孩子也因为有了这个便利,个个都是游泳的好手。事情就是那么的奇怪,虽然一般农村的池塘一般都不会太深,可每年的暑假总是会有小孩子游泳淹死,不是张庄就是李庄,反正每年的暑假总是会传来哪里哪里的谁谁谁又淹死了,死的多可怜,死的多可惜。所以每年的暑假也是各家特别是家里有小孩子的人家最不放心的时候,在这方面因为我奶奶管我管的比较严,其实她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每天我回家她就让我把裤管卷起来,然后她拿指甲在我腿上划一下看看有没有一道白色的痕迹就知道我洗没洗澡了。当时我很是奇怪,怎么也弄不明白奶奶哪里来的如此高深的道行,现在想想道理很简单:农村池塘里的水没有经过过滤消毒,所含杂质比较多,所以洗过后会有一层灰在皮肤上,用指甲盖一划当然就会有一道痕迹。因为这个,我是没有胆量在外面偷偷洗澡的,所以我每次洗澡都是在院子里弄个盆自己洗,俊鹏喜欢跟我玩,见我这么洗他也就习惯了洗盆浴。相对于在池塘里洗澡,三嫂肯定是很放心让俊鹏跟我一起洗澡。我跑到三嫂家,发现静悄悄的,在门口椅子上眯眼睡觉的四奶奶眼都没睁就告诉我说都在睡觉,还没醒呢,等一会再过来。我刚要扭头走,多多从堂屋里走出来。
“俊鹏呢?”
我没话找话,只想跟她讲话。
“还在睡觉呢。”
“哦,那我等会再过来。”
搞不懂为什么,我的脸又红了,脖子也变粗了,好像天气突然变得更热了似的。
“你去叫他吧。”
她说完,向厕所走去。我想进屋去,可又怕碰到三嫂不好意思,就在这时,盼福从过道进来了。
“嘿嘿,我就知道你也在,俊鹏起来了吗?”
“还没呢,我们去叫他?”
“俊鹏,走下地捉蛐蛐去了。快点哦,再晚了都被秋梦给捉去了哦,快点起来了哦……”
“死盼福,你发神经了?这大热天的,我刚睡着了。”
三嫂手里拿把扇子还穿着小内衣就跑到门口骂盼福。我们那里那个时候女人好像还没有胸罩,妇女基本都是穿个小一点的类似体恤衫的汗衫当内衣,只是比一般的体恤衫要小一些。看三嫂出来,吓得盼福跑出了院子,我也跟出去,刚从厕所出来的多多笑的直喘气。
“我要逮蝈蝈。”
我们前脚刚跑出门,俊鹏后脚就光屁股跟了出来。
三嫂没有办法,只好穿上衣服把俊鹏叫进去帮他穿上衣服,早早地来到庄外。多多自然也跟了过来。一路上我和盼福都极力的跟俊鹏讲哪里哪里蝈蝈多,怎样怎样可以捉好多,逗得俊鹏恨不得一下就冲到公路边的蝈蝈窝里去。俊鹏高兴的上蹿下跳时,我和盼福也都很高兴,都用眼睛的余光去看三嫂跟多多,想让她俩知道我们是多么的有办法带俊鹏玩。
到了三嫂家地头,三嫂一边骂盼福天这么热怎么干活,一边打哈欠,去树下找阴凉坐下,靠树又睡回笼觉去了。我们仨就冲进了公路两边的路沟里找蝈蝈,多多也跟了过来,我和盼福就更卖力气了。树根下,草垛旁,老坟头,芝麻地,但凡是能想的有一丁点可能藏蝈蝈的地方,都被我们找了个遍。每捉到一只蝈蝈,我们都兴奋的大喊大叫,由我用狗尾巴草的茎穿过蝈蝈后脖子上的那个小圈,然后由俊鹏拿住。开始他还拿的了,后来有了好几串,就交给多多来拿。那天我们一直从一点多逮到四点多,等三嫂睡够了找我们时,我们已经捉了五大串蝈蝈了,离她睡觉的地方跑出去也有一两公里了。见我们捉了这么多,三嫂建议我们烧了吃,顾不得浑身的臭汗,我和盼福又慌忙到处找干柴火,又从正好经过的七叔那里要了火柴,我们美美的吃了一顿烤蝈蝈。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这次烧的特别好吃,大家都吃的灰头土脸的,可还是吃的很高兴。吃完,盼福很不情愿的被三嫂叫去除草,我和多多领俊鹏在树下玩。
那天,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郭艳丽;我知道她是老大,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我知道她想留长发,可是妈妈太忙嫌麻烦一直不让她留;那一天,我知道她的梦想就是留好长好长一头长发,然后可以盘起来,也可以散开……那天,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深深的印入脑子,直到此刻,还没有忘怀。
丽子的到来,对我来说就是个福音,因为天快黑的时候,村里传来了大喇叭的声音,引得我没来得及跟盼福打招呼,带了丽子和俊鹏往村里跑。原来是刘叔家生男宝宝了,请了戏班子要唱大戏,不过可惜的是,只今晚唱一晚,因为他家为了要这个男宝宝,钱几乎花光了。一晚上的戏也是戏,唱戏戏台还是要搭的。旁边的高音喇叭是最早架起来的,一直在播放流行歌曲。我就在高音喇叭中,看他们搭戏台。所谓戏台,就是用木头支撑起几个大板子,然后分前面后面,中间用幕布隔开,分成前台后台,然后前台边上有乐队演奏,后面演员换衣换场。大概因为时间短,上面也没用帆布遮挡,只是方便人观看,架了一个高台而已。戏班子是隔壁村的小班子,我们同村也有人在里面唱戏。我带领丽子和俊鹏东转转,西看看,哪里人多去哪儿。开始听说晚上演《三上轿》,后来说换了,主家嫌太悲,换了个热闹的,《三婿挣媳》。不管他们唱什么,我反正都听不懂,我要的就是这么热闹劲。戏台搭好了,唱戏的人也被主家叫去吃饭去了,三嫂也过来领俊鹏和丽子回家吃饭了,我也才发现肚子饿的咕咕叫了。
回到家,胡乱吃了饭,就跑到三嫂家,他们刚吃饭,我在一边硬撑着等他们把饭吃完,虽然只有二十几分钟,对我好像过了一万年一样。俊鹏也没吃多少饭,就被我拉了和丽子一起去看戏。走时,三嫂还给丽子两毛钱,说买瓜子吃。我们仨再次赶到戏台时,台前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戏台的前面两侧,高高挂了两盏汽油灯,把黑夜照的如同白昼。戏台下面好多人拿了小板凳小椅子在台前占位置,以便有个好的观看角度。外围,早有卖瓜子的,卖冰棒的等在走动吆喝。丽子拿一毛钱去买冰棒,人家只给俩,她说要三个。我说我不要,丽子没理我,继续卖冰棒的说只能给融化了的,然后就拿了三个融化了几乎一小半的给我们。起初俊鹏有点不乐意,丽子哄他说一会买的瓜子多给他点,他也就算了。我心里热热的,觉得手里的冰棍真是好吃,想吃慢点,可是冰棍已经化了,再不吃就要从棍上掉下来了,就只好吃掉,可实在是太好吃了。冰棍刚吃完,台上响起了闹台声。所谓闹台,就是戏正式开始前,由乐队先来一段快节奏的曲子,把气氛搞起来,越闹腾越好,大概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过来听戏看戏。对主家来说,也让更多的人知道主家的好事,让更多的人感受到主家的大气,只是这个主家实在大气不起来,要了四个孩子才要到男孩,钱早被花光了。丽子想去后台看看,看他们怎么化妆,我们就绕到后台去看,后面却被布帘子给遮挡了,我们瞅了半天,啥也看不到。俊鹏嚷嚷要吃瓜子,丽子就去又买了瓜子,俊鹏得了瓜子吃,东瞅瞅西看看老实多了,丽子偷偷又给了我一些瓜子吃。闹过擂台,戏很快就要正式开演了。我们往前台去,老远看到盼福在招呼我们,带我们挤进人群,发现他搬了一条长凳横在那里,招呼我们过去坐,我家人、他家人和三嫂等也在附近坐着。妈妈招呼我过去,我没,就和丽子、盼福还有俊鹏挤在椅子上,丽子时不时还要抱抱盼福。打过开场锣,缓缓拉开帷幕,戏正式开场了。以前这样的事情很多,我多是东跑跑西看看,不会老实的去看戏听戏,今天我看丽子老老实实看戏,就耐着性子看。这个戏的大致意思是说有个人家有个美貌的女子,到了出嫁的年龄,分别被父亲许配给了一个富家子弟,被母亲许配给了舅舅家的表哥,和她自己以身相许的青梅竹马的寒酸书生。出嫁那天,父母亲分别得了人家的好处,自是往自己得好处的人家劝嫁,青梅竹马的书生却迟迟没有来。女子自然想选择青梅竹马的贫困书生,另两个公子分别要女子的父亲、母亲劝女儿嫁给他,最后当然是大团圆,书生高中举人,最后一刻赶来,和女子顺利成亲。我对这些不敢兴趣,倒是对戏面的小丑表兄唱的那段“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吵架不记仇……”有兴趣,过了好久还记得唱词,唱给丽子听。还有就是他在让姑妈劝说表妹嫁给他上他的轿时,不是去劝表妹,而是拉住姑妈的手不停的叫“姑妈上轿,姑妈上轿”有兴趣,因为台下人都大笑,提着他的名字骂。我虽然搞不懂他们为什么骂,倒是觉得实在很可笑,丽子盼福和俊鹏也笑的前仰后合。
第二天,我再和他们一起玩,三嫂就逗我,让我唱“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吵架不记仇……”我却不理她。等到只剩我和丽子带俊鹏时,丽子也逗我让我唱,我就给她唱,唱了一遍又一遍,唱得我嗓子直冒烟,我也不觉得累,她也不觉得烦。
以后,整个暑期,我基本找一切理由跟丽子、俊鹏和盼福泡在一起,沾知了,钓青蛙,摸鱼抓虾……村里有很多同龄的小孩,我却独独跟他们三人玩。一直到小学开学前一天,丽子才走。第二天,我就跟哥哥姐姐一起去上了小学。上学,虽然是小学,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大的转折点。因为我上学晚,加上之前哥哥姐姐的教导,我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在小学里一直是班长。
上学后,开始几年每个暑假丽子还会过来,而且真像她曾经说过的那样,留起了头发,而且一年比一年长,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发将近到腰部了。二年级还可以,到了三年级以后,我感觉开始越来越疏远,倒不是关系不好,而是我们那里有很奇怪的男女生关系,你稍微跟女生说几句话,就会被别的孩子说成是在谈恋爱,为了这个我还跟同村的孩子打了一架,就是因为他说我在和丽子偷偷谈恋爱。过后三嫂说干脆把丽子介绍给我,当小媳妇好了,我心里挺美,表面却更加生气,妈妈就说不要不要,我还是生气。用他们的话,“男孩跟女孩玩,结婚不要钱。”农村都是很奇怪的思维,特别是上学后,我越来越觉得如此。好在我家跟三嫂家临近,俊鹏又喜欢跟我玩,每个暑假我还是能够跟她见很多次面,说很多句话。说的话都是无关痛痒的,对我却充满无限的想象力,怎么说呢,就好比小小的我偷偷做了件对别人来说是很坏很坏而对我是很好很好的事情,可是这个事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大概因为盼福娘的老年病,我上三年级的时候,不知道从哪一天盼福开始跟村里一个开私人火烧土砖的人家烧转头,我们是见的越来越少了,可是很奇怪的是,越往后,我找到各种理由去见丽子时,看到他和丽子在一起的几率越多。每次见到,他都有点不好意思,大概是因为他越来越灰头土脑的样子。这期间有几件事我记忆比较深刻,一个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和同桌玩说真心话游戏,他告诉我他喜欢何庄一个叫何???的女孩,说他妈跟???的妈妈认识,等他长大了要娶她当媳妇,因为两家人认识,要结亲很容易的。我就告诉他我喜欢丽子,我邻居家嫂子就是丽子村的,她也可以给我当媒人,我也一定可以娶她。说完,我们都很激动,也很兴奋,好像明天都要结婚了一样,后又要彼此发誓为对方保守秘密,绝对不能对第三人说。第二件事就是盼福娘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原本就有点驼的背一天比一天往下驼,可她还是硬撑着,给盼福洗衣做饭,还开始张罗给他娶媳妇,说她一定要给盼福娶个老婆,不然她死不瞑目。他家那个样子,张罗了一两年又没动静了。倒是看他家张罗的动静挺大,招的我父亲早早给我哥哥定了婚,也要给我张罗,我死活不答应。农村人的思想你是搞不懂的,我们那里男人到了十几岁就开始张罗娶媳妇,生怕找不到媳妇了,其实那时候男女的比例是女多男少的,道理很简单,第一胎男孩的,再超生的比较少,要是第一胎是女孩的,是无论想任何办法,也要生个男孩,往往就生了几个女孩才生的男孩。第三家事情就是我上四年级(我们那里小学就五年,不是像别的地方是六年。)毕业后的暑假第一次没有看到丽子,很是想念,娘倒是告诉我丽子曾来过,可都是我上学时,放假后她整整一个暑假都没来。那是我过的最漫长的一个暑假,漫长到我第一次体会到时间是如此的难熬,无论做任何事情我都打不起精神。开学后,乡里举办全乡比赛,我因为成绩好,是学校唯一一名选手,被老师陪同去隔壁乡里参加考试比赛。学校特意为我开了欢送会,校长号召全校向我学习,我也很兴奋,因为第一次坐汽车去外乡。可惜的是我除了看到各式各样的人外,并没有看到丽子,怀着无比惆怅的心情,我走进考场。结果可知,一点也没有名次,不过学校倒没怎么计较,过去就过去了。
伴随小学的渐渐结束,我把希望放在了初中,希望在初中能出现奇迹,因为小学我们都是在各自生产队的小学上,初中只有一所,就是乡初中。因为有了念想,时间就没有那么难熬,这就是希望的力量。暑假很快到来,不出所想,丽子也没再来,其实道理很简单,俊鹏已经开始上学了,不需要人再时时看护,自然是不需要她再来帮助三嫂看护,我只是一厢情愿的希望她再来而已。暑期中,我还特意去砖窑厂看过盼福,他倒是变得更加壮实了,大夏天在红彤彤的煤火外时不时用大铁锨往里面添加煤炭。或许是因为里面太热,也或许是彼此见面太少,更或许是彼此整天接触的人和事不同,我们怎么也聊不到一块,我很快就出来了。因为我哥哥和姐姐都在上学,我家也不宽裕,我父母空闲时也会到砖窑厂去干活,拉土做砖坯,以挣一些小钱补贴家用,我过去看父母干活去了,我本也想试试,父母却不舍得。
就这么恍恍惚惚的,我上了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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