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六月份第三个周日要来了，6月18日。5月写了母亲，6月来写写我眼里的父亲。
父亲出生于1960年底，出生于太原。他有一个小名，叫做晋太，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这个名字很少有人叫他了，是个可爱的乳名也很有意义。曾经偶尔发现了一张父亲5岁前的照片，灵气可爱，可惜爸爸居然自己给撕了！我们完全不知情，他说太丑了。现在想想，真是可惜。我从未觉得父亲丑，倒不是因为女不嫌父丑，这就是我的个人审美观。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特殊的故事。有些故事，是听爷爷讲起，有些是父亲讲起。父亲一家6个孩子，他总体排名老三，是男孩里的老二。我不知道父亲是几岁离开太原去了蒲县的，只知道是因为爷爷的工作变化去了蒲县。奶奶去世很早，大概16-7岁父亲就开始照顾起弟弟妹妹。那时候伯伯已经过世，大姑二姑已经离开山西去了河南。想起这些，就好像看到一个清瘦的男孩子用力的和面，蒸馒头，做面条，浑身的力气、能量还有爱。很快父亲就去插场了。据说，插场的地方很落后，很多年后去仍然没有电。他们的生活好像在原始的森林。父亲偶尔讲起自己骑车很快，下坡险些摔出去，或是碰到过野猪，却侥幸逃过。他说自己那时候和厨房师傅关系好，能混到大白馒头吃，幸福无比。有一次，有一个表姐在家吃饭。父亲讲起那段日子，居然就掉泪了。我当时觉得很惊讶，因为父亲平时话少，更别提掉泪了。
之后父亲就在蒲县工作过一段。看他那时候的喇叭裤，大舞台，我都不敢相信，嗯，是的，现在严肃认真的父亲曾经也年少轻狂。
父亲和母亲1983年结婚，1984年有了我。他们的结合是介绍的，先结婚后恋爱。在我的印象中，他们也有争吵，尤其是我小时候，可是父亲太爱母亲了，无比宠爱她。每次都是母亲耍小性子，父亲不说话，宽容忍耐，很快，母亲也就过去了。母亲是个急脾气，刀子嘴，豆腐心。
我7岁前的部分时间是在山西省吕梁市柳林县度过的。父亲开三轮摩托车，在公安局工作。很多时候，亲戚见面，都逗我说，你爸还叫你云咯蛋吗？我很不理解，因为我不记得我爸这么叫过我。云咯蛋大概就是云宝贝的意思，是爱称。可见父亲曾经也是柔情似水，铁汉也可绕指柔。在一次次哭闹的儿时，据说是爸爸抱着我一圈圈绕着柳林汽车站的院子把我哄睡的。这种情况真正理解，直到我看到我女儿的父亲一圈圈抱着他的女儿，我才理解那种柔软的无法表达的心情。我记忆中的爸爸说普通话，和当时的环境很不同，他不会说柳林话，所以那时候也教我说普通话。那时候学校里会说普通话的人还不多，同学们时常逗乐，喜欢听我说普通话。爸工作的单位还有大狼狗，他带我去看他们给大狼狗做训练，特别酷。结束后，他还带我去吃牛肉，用手撕一丝丝给我吃，香极了。我觉得这是我一生吃过的最好的牛肉。我记不太清枪的事了，知道父亲应该是有枪的，可能偶尔也会晚上行动。有一次，父亲给罪犯照相，带着我，我呆呆的看着，却清楚的记得有一个罪犯恶狠狠的望着我，我一直都没有忘记。爸爸一直人缘好，朋友多，时常有人来我们家做客聊天，热闹极了。虽然是外地来的，还操着普通话，却也迅速和当地人打成一片。父亲的腿还骨折过一次，具体的情况我也记不清了，只是觉得当时很为父亲难过，有很心疼他。父亲从不打我，打我这种事都是我妈做的。
小学我就跟着父亲的工作调动去了太原。工作调动很不容易，户口变化，工作变化都很不容易。父亲压力很大，有可能他的白癜风就是那时候开始的。那时候母亲和弟弟在柳林。爸爸和我在太原。我第一次去太原，都惊呆了，觉得太原好美啊。光一个太原师范学院，我都觉得很大，我以为这就是整个太原。我喜欢躺在操场的地上看蓝天白云，虽然是水泥地，我也不怕硬。爸爸和我住在南院的家属院里。我自己带钥匙上下学，中午回家吃饭。有时候爸爸给我做饭，有时候吃食堂买的饭。爸爸不喜欢吃馒头皮，每次都要剥掉，可是我喜欢，我就吃他剥的皮。还有的时候，爸工作忙，就请同事帮忙给我送饭回来。我很害怕，不给陌生人开门。就饿了好久。
母亲和弟弟周末有时候会来，弟弟喜欢吃我的零食。我只要回家看到零食少了，就知道他来了。他吃东西很快，我吃很久的东西，他都可以快速消灭。我喜欢带他到处去玩，爬房顶旅游，带他翻门。我不许别人欺负弟弟，也曾经因为别人欺负刚来太原的弟弟和人吵架。零食实在是太奢侈了，能吃5毛一袋的话梅或是威化，1块的哈里哈里可能就是最最幸福的事了。
母亲和弟弟还没有正式来太原以前，二姨常来我家，照顾我们。一会带来这个，一会带来那个，带来最多的就是爱。她还喜欢辅导我学习，二姨实在太聪明了。她教我的我常听不懂。父亲也辅导我的学习和作业，三年级前我所有考试，都可以考100分。父亲帮我包书皮，也帮我在书皮上写名字。一年年就这样过去了。我因为没有户口，上学也是困难。最怕老师要学生拿户口本，父亲就只能笑呵呵的跟老师过去说好话，解释情况。我的学习和语言都适应的很快。我的性格也慢慢变了，从外向变得内向。我小学期间有点胖，可能小学毕业就快90斤了。虽然我成绩好，也是班干部，父亲也很少表扬我。我记得有一次，学校的六一晚会，我在台上唱歌。我问，爸，你看见了吗？我唱的好吗？他说，嗯，你驼背。我当时就无话可说了。很快母亲和弟弟来了。弟弟和我睡一个床，我们打闹玩耍争执，好像每一天都过的很慢。我12岁还尿了一次床。父亲那时候跟我话不多，也很严厉。这可能就是典型的中国父亲形象吧。我喜欢父亲冬天跟我们玩雪。我也喜欢父亲告诉我，虽然是女孩子，但是不可以女孩子混在一起就叽叽喳喳说别人的是非，这样的朋友不可以交。他也不喜欢我打扮，我看到妹妹衣服好看，想试试看。他说，不行，脱掉！我如果哭，他就说，不行，憋住！如果我中暑想休息，他就说，要多活动，才能好，起来！
到了初中，学业的压力越来越大。我的身体也越来越差，这种差一直延续到高中。有时候我自己骑车上下学，有时候父亲接送我，有时候开车，有时候骑车。最难忘的是大雨的一个晚上，所有交通工具都失灵了。很深的雨，父亲背我回来的。因为他知道我身体弱，在雨里泡不好。随着年纪的增长，和父亲的沟通就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疏远。我想说，感觉父亲也没有时间听。忙碌的工作和生活一天天就过去了。父亲的工作也取得了很大的进步，换了部门，职位也提升了。他还是有好多朋友，我们家依然很热闹。父亲和他们在一起很不同，健谈，滔滔不绝，爱笑乐观。还特别会分析和处理问题。大家都喜欢他，我猜就是这个原因。父亲还是个体育健将。学校里的运动项目，只要他参加，他就总会得冠军。跳远和抱球跑尤其是他的长项。多年来的春节，父亲总会给我们做炸带鱼，以至于过了很多年，异国他乡，我都很想在春节吃炸带鱼。好像这就是最幸福的事了。父亲也很喜欢学习，他后来开始学法律的硕士，曾经有一段，说起法律条款，也是振振有词的。他的事业也是蒸蒸日上，渐入佳境。他自己的努力，他的与人为善，乐于助人，上帝待他不薄。
很快，我就上高中了。偶尔一次，在院子里散步，听到父亲在别人面前夸我。我突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我父亲吗？他在我面前好像从来都不夸我的。这点，他和母亲一样，都不善于表达对孩子的爱。高中的时间很关键，也很重要。我也正在经历青春期的叛逆，父亲很生气，却也拿我没有办法。他说，你知道，我从不打你的，可是你看看你做的事，你这种孩子就属于蔫赖。我并没有勇气做什么太出圈的事，我依然渴望读好书，考好大学，像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那是很难忘的几年，给我很多锻炼，眼泪和成长。有一次，我坐火车去外地上学。父亲知道我爱吃山楂，居然给我买了一大袋山楂，估计得有几十袋。我说，我要笔，他好像又买了几十根。我一个人在火车上吃不下山楂，一直哭。我记得我离开站台，抱了父亲一下，他居然有点尴尬和不好意思。我想，如果我们多点沟通和亲近，可能人生会有不同的故事。我高考失利，对家人的打击很大，对我自己也是。那时候，觉得一考定终身。后来，有人说我这种属于弯道超车，后来居上，确实不容易。我知道，因为我的叛逆和特立独行，父亲为我受过很多委屈，很多老师的“教导”和“不尊重”和“脸色”。
很快，大学生活开始了。无聊。谁让我是子弟照顾进来的呢？每个月还得父亲问父亲要生活费，太窝囊了。我实在开不了口。我们的交流依然不多，局限在有事说事，没事不说的阶段。我当时的学费很高，一年要7500元。父亲要节约很久，才可以攒够厚厚的钱去交。我很过意不去。很快我就兼职教英文课挣钱了，终于告别了问父亲要钱的时代。（只够生活费）
2006年我离开山西，到了北京。直到2009年离开北京，去香港。父亲都不时去北京看我，我也常回来。记得有一次，我胃病很严重，在北京做胃镜。父亲去照顾我，半夜我做噩梦，大喊。父亲过来紧紧抱着我，叫着我的名字。要不是他本能的这样做，他平时才不会做这种肉麻的动作，说这种肉麻的话。而我，并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许多中国家庭一样，我们太少表达爱，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父亲因为有警察背景，所以警惕性一直很高。我的朋友他都要了解调查。我那时候恨他，现在明白。每个父母都想保护自己的孩子，虽然，其实没有人可以做到。有一天，我得知我们胡同里卖水果的居然知道我上北京科技大学，我说，你怎么知道的？他说，你爸告诉我的，你可优秀了。我当时就笑了，看来父亲的警惕性也有松懈的时候，当他想起女儿的优秀。其实每个孩子在自己父母眼里都是最优秀的，尽管大部分儿女都是普通的，平凡的。我那时候已经开始工作，所以有经济能力给父亲买些衣服，鞋子。虽然大小可能不合适，可是每件他都说喜欢，好得很！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2009年夏天，我启程到了香港。读书，工作。每次遇到任何问题，人生的，学习的，工作的，感情的，我都想问问父亲的建议。我相信他说的话，也因为他的话会做相应的决定。他有眼界，也有魄力。父亲，母亲和弟弟曾来香港看我，那时候是我在香港注册结婚。我的房子特别狭小，可是一家人在一起，却是无比的幸福。弟弟还给我抱着两个大脸盆的花馒头。我想，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2012年年底，我的工作压力依然很大，有一天跟母亲说起来。她突然告诉我，你真是太矫情了，这算什么事？你知道你父亲。。。这下我才得知父亲身体经历的巨大挑战和逢凶化吉。很快我就买机票回了太原，带着未婚夫。父亲看起来好像还是一样硬朗，又好像不一样了，眼睛里多了一些什么东西。父亲的生日和未婚夫差了10天，我们回去的时候就一起吃饭，当作给大家一起庆祝。很长时间，我的心情都无法平复，虽然我无从倾诉。我看到的父亲还是那样的乐观爱笑，积极勇敢。虽然，我知道他内心的担心，这很正常，每个人都有的。直到我们有了信仰。我们知道人生不是我们自己控制的，而是上帝，他给我们的苦难不过是化妆的祝福。也正是因为这个挑战，父亲更注意饮食和锻炼，身体也越来越好。母亲是重要的营养师和心理咨询师。更为可贵的是，因为要照顾父亲，母亲也变了许多。他们的角色有了微妙的变化，以前感觉母亲依靠父亲多，现在觉得母亲也是父亲最大的依靠和牵挂。母亲成长了。
2013年秋天我们启程来了美国。2015年，父亲第一次来美国看我和已经快1岁的孩子。父亲第一次见到孩子，很激动也很开心。他抱着孩子不放手。我怕他累，可他还是不放手，他说，没事。大了就没机会抱了。我突然又哽咽了。父亲给我做很多好吃的面食，饺子。我们都很喜欢吃。还开车带我们去许多地方。我是新手司机，路上有时候就靠父亲开车。孩子很喜欢姥爷，后来我们搭乘飞机一起回国住了几个月。她就和姥爷的感情更深了。母亲常开玩笑，嗯，不一样的，徕赉就是和姥爷格外亲的。慢慢的，父亲变了，变得越来越柔和温暖，这可能就是孩子的力量，也是年龄的积累吧。
33年了，父亲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让我担心的话。他总是笑，总是说没事，总让我放心向前冲。他是个真正的英雄。先生也很喜欢他，遇到重大问题，总爱和他聊天，问他建议。我看到他们两个说话，就觉得真好。好的人生，不过如此。他毛笔字写的好，笛子也吹的好。
最近我很想回国，看看父亲。机票都看好了。可是我现在坐了移民监，不能出境。我哭了很多个晚上，经常在梦中哭醒。从北京到香港，到美国，这是我第一次没有自由。想要抬腿走，变得那么难。
我爱我的父亲，我感谢他对我一如既往，奋不顾身的付出。我知道您不完美，我又何尝不是？因为有爱，不完美也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有爱就够了。父亲节快乐！您是最棒的父亲！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