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是我最喜欢的花,尤其花朵大、花瓣长、层叠多的。魔都普通花店卖的红玫瑰很少有好看的,大部分俗艳不堪,那样子没有美感又强颜欢笑,也不知道要怎么代表爱情。真正能担得起表白重任的红玫瑰,需要有丝绒一样的贵气美艳,很不容易找,就像有些话,很不容易说。白玫瑰相对来说,负担就轻多了,因为白色本身的寡淡与疏离,与深绿色的茎叶搭配,即使很普通的品种,也凭空有股仙气。颜色不甚丰富的玫瑰色卡中,我最偏爱白色,白玫瑰常常会让我回忆起在帕多瓦碰到的一个陌生人。
帕多瓦是意大利北部一座古老的城市,距离威尼斯很近,一小时车程,相当于上海市区到崇明一半的距离。帕多瓦在2300多年前就建城了,曾经是古罗马帝国最繁荣的城市之一。但与罗马不同,在帕多瓦已经感受不到古罗马帝国的昔日荣光,帕多瓦是一座低调安静、充满了书卷气的小城。我曾一度对“人文”这样用滥的形容词避之不及,但用来形容帕多瓦,这两字真的恰如其分。
帕多瓦有世界上最古老的大学和植物园,帕多瓦大学已有800年历史,大师辈出,天文学尤其厉害。老师里有但丁、伽利略,学生里有哥白尼。300多年前,世界上第一位女博士皮斯寇匹亚,就是在这里毕业的,她在数学和哲学上都很有建树。当年但丁被逐出佛罗伦萨后,很长时间都待在帕多瓦,所以这里有最重要的但丁研究中心,定期会召开国际性学术会议。
我很喜欢这个小城,人们文质彬彬,自顾自地悠闲生活着,互不打扰。餐厅、咖啡馆里很少看见人聊天,人们安静地吃着东西,若有所思。城中法律禁止喂鸽子,既怕鸽子打扰了人,也怕人打扰了鸽子。书店高高在上,摆明了曲高和寡的态度,能用拉丁文的地方,绝不用意大利文。有一家古董珠宝店,我偶然经过一次,看见一对镶嵌红宝石的珍珠耳环,美极了,价格也不贵,当场拿下。穿着比唐顿庄园还考究的店主一家人,微笑着给我端来一杯茶,在首饰盒上打好蝴蝶结。我问店里的电话或店主的手机,他们回答,不用电话,也不用手机。离开之后,心心念念惦记上另外一个胸针,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每天不同时段去这家店,盼着它开门,却总也不开门。后来才知道,欧洲很多家族古董店,一周只营业一两天,每次也只三四个小时而已。
帕多瓦同时也有很接地气的一面,农贸市场天天都有。上午十来点,两个小广场上,小贩都来了,各种水果、蔬菜、鲜花摆放好,人们各取所需。太阳一西斜,广场上立即干干净净,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像意大利很多古城一样,帕多瓦的餐饮非常讲究。不像威尼斯那种喧嚣的景区,根本没有餐饮质量可言,只有暗访到伺候名流们的顶级餐厅,才能吃到顿像样的。帕多瓦的食物品质,来自于城中居民对生活的热爱与认真,舌头比眼睛更不好骗,装是装不出来的。
一天,我和川贝从市场上买了一大口袋樱桃,草率洗了一下,坐在广场边就吃了起来。不远处,有一个穿着打扮极其讲究的老人。他看起来70多岁,一头银发像《闻香识女人》里的阿尔帕西诺一样,用发蜡收拾得服服帖帖。在大家都穿着短袖的夏日,他严谨地穿着意大利式样的尖领白衬衣,外面罩着一件面料极好、剪裁一流的蓝灰色薄羊毛呢西服,裤子烫得笔挺,水烟灰色的薄羊毛呢裤,暗藏着低调的方格花纹,意式尖头系带皮鞋擦得锃亮,几乎可以倒映蓝天白云。他手里撑着一根底部有四个脚的银色拐杖,缓慢地向前移动。有多缓慢呢?大约5分钟的时间,他只走了一米远。
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人到这个份上,也许会躺在医院,或者呆在家里再也不出来见人。但这个奇特的老人可不,他穿得这么讲究这么漂亮,一丁点,一丁点,极其缓慢地移动着。在川流不息的世界里,他就像一个变化细微的背景。我惊心动魄地看着他,担心他哪一刻支撑不住会倒下。完全是多虑了,老人云淡风轻、不易察觉地挪移着,挪移着,直到走到一个摆放鲜花的小摊前。老人缓慢地把手伸进裤兜,拿出钱包,找出一张纸币,递给小贩,所有动作像是放慢100倍以上的极慢速播放。卖花的小贩看着老人,一脸庄严肃穆,却绝不出手相助。多么高贵体面的买卖双方,我懂你,尊重你,就是绝不用俗世的助人人设来粉饰自己。
在老人将纸币递出的一刹那,卖花的小贩一把接了过来,将怀里早已准备好的一大束白玫瑰,恭恭敬敬递到老人手中。
帕多瓦大学
但丁研究中心
著名的天文钟,黄道十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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