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二）

姥姥活了104岁（虚岁），是她所在的村子里最长寿的老人。

姥姥虽然高寿，但并不幸福，她人生最后的十几年，都是在孤独和寂寞中度过的。姥姥的内心是何等的悲凉和凄苦，可能也只有她自己才能深刻地体会到。

姥姥一生一共生育了多少子女，连她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最后只活下来四个，大舅、母亲、二舅和老姨，其他的都是在刚出生或者幼年时期就夭折了。

据大舅晚年的时候讲，当年二舅很小的时候也因为高烧不退，差一点就夭折了。就在奄奄一息，家里人都要放弃的时候，幸亏一位路过此地的云游僧人给医好了，否则的话姥姥就又要失去一个子女了。

我印象中的姥姥，一直都是一个面目慈祥、弯腰驼背的农村老太太。但是听母亲说，姥姥年轻时个子很高，也有脾气，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和邻里相处，说话办事都是字正腔圆，有理有据，俨然还是当年那个富家小姐的做派。

我小学六年的寒暑假，基本都是在姥姥家度过的。我出生那年姥姥已经六十岁了，等我读小学的时候，姥姥已经年逾古稀了。

小时候我总缠着姥姥姥爷给我讲故事，一般都是姥爷讲的多，姥姥很少讲。她总是很忙，每天家里屋外都有干不完的活，我就从来没见到她有闲下来的时候。但是姥爷不在家的时候，她经不住小外孙的缠磨，给我也讲过几个故事。

当年我把姥姥讲的就是当成故事听了，但是后来我才知道，这其实就是姥姥自己的亲身经历。

姥姥讲的故事，都是发生在民国和伪满洲国时期的，那就说明这两个时间段在姥姥的人生经历中影响最大，印象也最深刻。

第一个故事，是姥姥十三岁那年发生的事，也就是一九二五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姥姥的父亲，带着她去了一趟奉天，也就是现在的沈阳。

姥姥说，这是她第一次去奉天。她父亲在岫岩和凤城等地开了很多杂货铺子，经常要去奉天进货。那一年，姥姥的父亲生意不错，心情很好，就破例带着姥姥的母亲和十三岁的姥姥去了。

没想到，几个人进了奉天城后，那里已经一片大乱。等姥姥的父亲找到那家经常进货的店铺，发现店铺已经关门，老板也不知所踪。他赶紧找人打听，一问才知道是郭鬼子造反了，张大帅都要逃了，奉天城不能呆了。

姥姥的父亲吓坏了，赶紧带着他的小妾和女儿，也就是姥姥的母亲和姥姥，马不停蹄地逃出了奉天，一直跑回到了岫岩家中，才敢长出一口气。

我问姥姥，郭鬼子是干什么的啊？张大帅又是谁？姥姥说，张大帅就是张作霖大帅，全东北都是他说了算。郭鬼子是张少帅手下的一员大将，后来反了，差一点就把张大帅给推翻了。

我又问姥姥，那郭鬼子后来怎么样了？张大帅又怎么样了？姥姥看着我说，他们都死了。郭鬼子造反没成功，被张大帅给杀了。过了几年，张大帅又让小鼻子给炸死了，就在奉天的皇姑屯，那一年我十六岁。

姥姥讲的其实就是郭松龄倒戈反奉的事。这个事当年在东北算是一件大事，因为差一点就动摇了张作霖的统治，后来因为日军的参战以及郭军内部的瓦解才导致了最终的失败。郭松龄及夫人韩淑秀被俘后在奉天郊区新民县被张作霖下令枪毙，谱写了一曲民国时期的悲歌。

至于为什么叫郭松龄为“郭鬼子”，是因为郭松龄身材高大魁梧，穿着习惯有点类似白俄士兵，思想又偏洋化，所以才得了这个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