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的人生》92 “同意用领袖的名字”与“率先停止鼓掌”
这是两个与原苏联领袖斯大林直接有关的小故事。
“同意用领袖的名字”的故事，出自俄罗斯纪实文学作家津科维奇之手，据他披露，在斯大林执政期间，乌克兰一个贫苦农民曾写信给斯大林，请求领袖允许他使用斯大林这个名字，斯大林立刻表示同意，并回信说：“很高兴，从此我有了你这个弟弟。有什么困难请来找我或写信给我。”
“率先停止鼓掌”的故事，是著名俄罗斯作家索尔仁尼琴在《古拉格群岛》一书中记载的一件事：在苏联大肃反年代里，在一次以向领袖表忠心为主题的会议上，因为有人宣读了对斯大林的效忠信，所以全会场只好掌声雷动，然而谁也不敢率先停止鼓掌，因为谁先停下来，谁就可能被认定为对领袖不忠诚。掌声在持续，直到11分钟的时候，一位造纸厂的厂长率先停止了鼓掌，全会场的人也跟着停下来。但不幸的是，这位“不识时务”的厂长当天夜里被逮捕，以反革命罪被判了11年徒刑。
作者感言：苏联的肃反运动，是在斯大林亲自主持下，在苏联全国范围内进行的一场政治大清洗，它始于1934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的1939年才结束。在这次大清洗中，数百万人被判处死刑，近千万人被投进监狱，大批忠诚的共产党员、职业革命家和专家、学者，以种种罪名被逮捕、判刑，甚至被处死。第二个故事里因率先停止鼓掌被判刑的厂长，就是其中的一个。导致这场大清洗的原因尽管很多，但斯大林的专横以及当时苏联对斯大林的个人崇拜和迷信是最重要的原因，斯大林难辞其咎。
斯大林可以善待一个素不相识的农民，欣然同意与他同用一个名字，但他却不能善待同事和善待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人，凡是对他的做法提出异议的人，都被他清洗了。列宁建立的第一届人民委员会共15人，其中有8人在大清洗中被处决或死于狱中，1人（托洛茨基）在国外被暗杀，4人在大清洗开始前就已病故，1人下落不明，唯一活下来的只有斯大林一人。想来，那四位早逝的革命家真是万幸，如果赶上大清洗，其命运和那八位同伴好不了哪去。
斯大林为什么可以善待一个素不相识的农民而不能善待许许多多为苏联国家做出贡献的人呢？在我看来，关键在于，他太害怕自己权力和权威的丧失。那位农民，不仅不会对他的权力构成任何威胁，反而还会提高他的威望，他想借此向世人表明他是一个谦和的国家领袖。而那些与他共事的战友，对他极左的做法和搞个人崇拜是有意见的，是有看法的，会对他的权力构成威胁，所以，他容不了他们。他对国家高层的残酷清洗以及他所制定的大清洗政策，自然会在高度集权的全苏联刮起一场飓风，造成了全国性的大灾难。
同意一个素不相识的农民和自己同用一个名字，连小善都算不上，充其量是比较宽容，而使上千万人遭受灾难的大清洗则是大恶。由此看来，对于掌握权力的人，特别是掌握大权力的人来说，友好和善待普通人尽管必要也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正确行使自己的权力，力避决策失误。这是因为，滥用权力，做出一项严重的错误决策，往往会在你的权力范围内带来一场大灾难。假如你是县长，会给全县带来不幸；假如你是国家主席，会给全国带来不幸。所以，对于掌权者，特别是掌握大权者，都应该从斯大林身上吸取教训。
那么，掌权者应该从斯大林身上吸取哪些教训呢？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有两点：
教训一：要正确对待权力，千万不要把权力看得太重，更不要专权和滥用权力。我们这里说的权力，是专指现代民主制国家体制下的公共权力。所谓公共权力，是基于社会共同体成员的同意或认可,由政府官员及其相关部门代理并行使的，用以处理公共事务、维护公共秩序、增进公共利益的一种支配、影响和调控该共同体的特殊权威力量。公共权力最根本的特性是公共性和服务性，如果你用它来谋私而不是为共同体成员服务，就是权力的滥用，而专权并利用权力施暴，象斯大林利用公权排除异己，乱杀无辜则是滥用权力最突出的表现，是大恶。必须明确，权力是共同体成员赋予的，共同体成员可以赋予你权力，也可以剥夺你的权力，你不珍视共同体成员的委托，滥用权力，迟早要受到惩罚。
教训二：不要搞个人崇拜。导致苏联大清洗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当时苏联对斯大林的个人崇拜和迷信。我们不能否认政治家、思想家、军事家、宗教家等杰出人物在历史上的伟大作用，特别是政治领袖，他们是社会进步的引路人，是他们在前头高擎着火炬，照亮了人类前行的路，我们敬仰和维护他们的权威，并不为过。斯大林在苏联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中做出巨大贡献，不容否认；苏联人民爱戴他、敬重他，也无可非议。但把政治领袖奉为神明，达到崇拜和迷信的程度，把他们说的话、做的决策，一概奉为真理，不假思索地照办，则大错而特错。这是因为，政治领袖也是人，也有诸多人性弱点，甚至还会犯很严重的错误。毛泽东是伟大的政治领袖，他在中华民族救亡图存和建立建设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历史进程中功勋卓著，彪炳千秋，中国人民爱戴他、颂扬他，情理之中，但他也犯过发动十年“文化大革命”这样的错误。林彪说：“毛主席的话，水平最高，威信最高，威力最大，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原载１９６６年１月２４日《人民日报》）这纯粹是一句吹捧的话，而且十分露骨，但由于当时国人对毛泽东主席的过分崇拜和迷信，却得到普遍认同，于是，中国掀起了一场造神运动，全国上下都在跳“忠字舞”，都在坚持“早请示，晚汇报”，即饭前、工作前要站在毛主席像前请示，下工回来，要站在毛主席像前汇报，毛泽东同志被推上神坛，被神化了。导致十年“文化大革命”动乱的原因多多，但国人对毛泽东主席的过分崇拜和迷信，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
也许你会说，苏联人民对斯大林的崇拜和迷信、中国人民对毛泽东的崇拜和迷信，与斯大林、毛泽东本人无关，那是人民自己的事情。其实不然，斯大林、毛泽东对个人崇拜、迷信的默许和不加制止，是导致个人崇拜和迷信不断升级的重要原因。这是因为，默许和不加制止是一种肯定性状态，出于趋利避害的考虑，在理性缺位、情绪极化的氛围中，绝大多数人会选择顺从和认同，当象林彪这样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这种极化情绪的时候，提出异议的人往往会遭到厄运，第二个故事里的造纸厂厂长就是先例。“文革”期间，因不小心弄坏毛主席像或像章的人被批斗、被打成反革命的，大有人在。有一位大学生，在下棋的时候，对方是红棋，只因赢了的时候，拿起“車”说了一句“吃你个红老帅”，就被打成反革命，因为那时“红老帅”是毛主席的专利。
个人崇拜有两大弊端：
弊端一：它会使独立思考弱化和怀疑精神消解，而独立思考和怀疑精神恰是人类除旧布新、探索真理的重要精神品质。
弊端二：它会造成群体盲思。所谓“群体盲思”，简单说，就是群体成员为了追求意见一致，对群体所做出的决策，特别是首脑人物做出的决定，不做任何合理性评价而简单认同和遵从，从而导致决策中的偏差甚至严重错误被遮蔽的现象。造成群体盲思的原因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群体成员对首脑的过分崇拜和迷信，毫不怀疑和不做任何评价地认为，首脑的决定是科学的、正确的、不容怀疑的，所以，不假思索地认同和接受，从而忽视了可能存在的潜在危险。美国历史上，1962年美国总统肯尼迪和他的顾问们在古巴发动猪湾事件的决策，1964年到1967年间总统约翰逊及其顾问们推动越南战争升级的决策，1972年总统尼克松及其顾问们试图掩盖水门事件的决策，以及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和莫顿聚硫橡胶公司发射那架刚刚起飞就发生爆炸的倒霉的“挑战者号”航天飞机的决策，都受到了群体盲思的极大影响。事后回顾，决策者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决策过程和决策结果是如此地漏洞百出，而当时只因总统拍板，大家都一致赞同，对漏洞毫无察觉。群体盲思是导致苏联大清洗和中国“十年动乱”的重要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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