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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来成都,我变成了那个唠叨的人.
比如叫我爸不要随地吐痰,叫我妈不要盯着穿洛丽塔服装的女孩一直看,叫他们排队等餐,刷地铁卡才能出站,公交上别跟那些老年人去抢位置.
像是扮演一个素质警察一样,我总是先"诶"一声出来,逼着他们做好一个"城市公民".
偌大的城市其实井然有序,他们显得很突兀,仓皇失措间略显疲惫,在我不断地苛责中,他俩像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听着,或者用尴尬的笑容来处理这一切.
我记得我们有次在站台等公交,我妈放下手中的袋子.准备在两个广告牌中间的长凳上休息一下,我"诶"了一声,她就像惊弓之鸟一样站起了身,略带歉意地说"啊,不能坐吗?"
我赶忙说没有,只是喉咙里有点痒.
她又弯腰坐了下去,我心里难受得很.
我害怕看到他们小心翼翼手足无措的样子,他们应该永远强壮有力,永远年轻健康,我只要站在背后享受他们的保护就好了,但是他们的确是老了,我得承认这样一个事实,但是我依然感觉很害怕.
人老了,会先老眼皮,我发现我妈的眼皮日渐耷拉,眼角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往下拽着,转念一想,我妈今年48了,是该老了,但不该这么快的.
五年前我第一次踏上了成都这块土地,和我父亲一起,裹挟在人潮中,从重庆的边陲小城绵延五百多公里闯入天府之国,漫漫求学路缓缓在眼前铺开,那辆人生的绿皮火车已经驶向新的方向,父亲不能继续陪着我了.
我与父亲一起下站,回去的时候只是他一人,在天桥与他送别,看他转身的背影,我知道他只能送我到这儿了.
五年过去了,我虽没了当初的慌张和小心,但生活并没有太多不同,在城里浑浑噩噩度日,故乡也早就没有我的位置,父母总以为以我现在的情况在家乡谋个职位不成问题,但他们不明白,这就是小镇青年的宿命,寒窗苦读能帮你实现一些东西,但总有东西会被永久封存在人生的最底下,望尘莫及.
这是父母第二次来成都,第一次来的时候大家不欢而散,隔天他们就买了回家的火车票,我妈撂下一句话,你这里洗澡都要断三次火,睡觉都是木板铺沙发,为什么你还不回家?
那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回家,只是觉得好像有的事情在成都还没有做完,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这次我们又谈到这件事情,我问我妈,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回家吗.
"因为我相信,生活肯定会变好的,那些都是暂时的."
我妈笑了,我听出里面的无奈和心疼,他们看起来不值一提的事,我却是耗尽了全力,这不是小镇青年,这就叫做普通人.
在他们即将离开的前一个晚上,我把眼泪一直忍到了临睡前,怕他们听到,我在厕所里呆了很久.
那一刻,我突然不知道我留在成都的目的是什么,不知道人为什么要奋斗,不知道为何人总是要离开,不知道我该以怎样的勇气面对明天.
我对当下的生活极其怀疑,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回去真的有这么难吗?
我知道此时是情绪作祟,即使我回去,我也不会开心.我应该看重现在,现在我不应该一个人默默地在厕所哭,如果一定要选个位置,那应该是我妈的怀里.
我轻轻叫了我妈一声,问她睡了吗
她说没有,我说那要不你过来和我一起睡吧.
"那时候我们好穷,为了让你们到镇上来上学,拼了命想把房子买下来,你们还老是一天说破房子破房子,就是这个破房子,我跟你爸也是尽力了."
"你知道你翠芝阿姨,我也是为她哭了好多次,她是真的不容易."
"你们的孩子你们自己带,到时候我跟你爸自己到处去玩了."
"女孩要内在美,别一天往你脸上刷墙灰."
"你怎么还没有男朋友?"
......
父母回去后的一个星期,我始终不在状态.
我觉得自己不算是恋家的人,但是看到冰箱里冻好的白胖饺子堆成一座小山,冷冻层里被切成小坨的猪肉冻出好看的花纹,用泡泡糖罐子装的蜂蜜还留着一大半,厨房里晒在窗台的泡椒还是爬蚂蚁了,月饼盒子里装好了我的化妆品和要吃的药,我的呼吸起伏缓缓变强,但是我哭不出来,只是楞楞地站在原地,不由得出神.
我好想他们啊,真的.
某个晚上我回家,一用力开门,后面的塑料铲子被压出了声音,我摸到灯按开,看到门后那个铲子,一时间泣不成声.
那铲子干净地发亮,像是崭新的一样.
那是房东留下了铲子,我嫌太脏了就一直没有用过,也没有丢,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了,用抹布一点一点擦干净,泪眼模糊中,我仿佛看见她正蹲在地上,一边唠叨说我不爱干净一边麻利地擦拭着.
原来生活不需要一直有勇气,只要你有敢再试一次的勇气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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