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晨昏的罅隙，拾拣散落的黎明。
俗世不喜欢天台，因为那似乎总与沉痛、悲浊的东西死死固钉，譬如闷气，譬如死去。我不知如此的灰色目光有何原委，或许是新建她们时，严谨精密的理工科学识便注定了铁栏杆会锈得发紫，钢丝网会揪得发疼，因此人们的心室被刻上印象，就干脆兜着“眼不见，心不乱”的态度，索性将其封为“禁区”。尤其是很多视频里的学校，小时候的我尤其敏锐地反感那种说不出口的压抑。
直到长大了，长大到峰峦并起的时代，没什么悬念与光色的成绩终归是稍稍给了点劲，我去了那个在当年想象当中遥遥无期的地方。于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人们口中的天台根本不是天台，那只是与天空仅有咫尺之遥，却又失之交臂的 一把锁。
幸好，福州一中是有天台的。我萌生这般突兀而震撼的感觉，大抵也仅仅是由于福州一中有天台，魂灵意义上的。教学楼四楼，露骨而怀柔，淋雨又漏风，狼狈也轻松。偶有初晴的晨曦时刻，抑或是过火又忙碌的课间，私心走上一遭，或者仅仅只是路过，皆有颜色。好看的，青空澄澈，苍穹浩荡，初次蹚过时，竟慌慌然四顾——没有锈味的栏杆与桎梏，当即舒气一口，开始怡怡然与生过矮墙的翠色望个对头，忘情又怜惜——后来便不再张皇，倒是更加玩味、癖好与不经意。肆虐的，好比夏春倾盆之后，积水浅滩折射心绪，似乎也裹挟一种“别从这里过了”的幽微怨念，但好在这天台的积水不会蔓延进教学楼，恰如一时对其的无语并不会挫败她的清爽色泽，一时的为难也挫败不了福州一中的学生。如果想，也可以稍微探出躯体，但是要轻，要丰盈。总而言之，也克闲庭信步，亦可狡黠如初，只要心里有份情味，天台之上的皆是风景。
但我是不会只看到天台的。我生命的序章也绝对不容许我只能看见一方天台的。其实严格意义上讲，那根本就是一条露天走廊，百分百的，纯粹，靠谱，不必除杂，不溶瑕疵。
可是，若此非“天台”，人世间的天台要么纷惹如杂芜，要么穷竭如 从未出处。
天台，重要的不是台。
重要的是天。
“台”只是载体，一种规格，一种模式，一种陌生又概念化的设置。而凡我所见，凡我所愿——
她们皆为天。
可既然“天”那么重要，为什么一定不愿割舍那累赘的“台”呢？顾盼我们老生常谈，英年早逝的话题们，无非在过去关于石板路与签字笔，现在关于ddl死线与胸腔，未来还有迷雾，有镣铐，一定也有什么 不羁我的预料。至于解法，锁死心房，孤立天空；封存情绪，积压记忆——好像没有任意一个，能坐拥什么令人振奋之缘由。搬空心室，与天空同化，瀑泄情绪，消去记忆——似乎也没有哪一项，是真正温柔的人生反应。
于是界限略为微妙：我们时常渴望野性，希冀海阔天空，是因早已有安定的束缚作为前提，一定程度里不必疲于搏命，可以慵懒躺平；而间或幻想依赖的温床，本质上也是心志强劲而松弛，仅需在千钧一发的焦灼罅隙里短暂地自我疗愈。
所以我们需要天台。“天”是欢欣，是向往，也可能是松手之后或许飞溅的水玻璃碎片；“台”是约束，也是必要的戒距，挣扎与疏离。所以我们需要天台，不汲于“天”，不圄于“台”，不为那披着“天台”幌子的铁栏杆和禁区所笼罩与阴霾的 真正的天台。
福一的天台上，我可以轻柔地环抱双臂，自如地探出墙体，倾出微渺的孤独，游离小巧的弧度。畅快呼吸，空灵思绪，铲除不必要的矫情废品。于是双腿与发丝一并盈轻，鞋面与思维一同醒清。我知道自己很安全，很安然，世间万物各有各的意义。败义的词语与生涩与目光从来不可怕，魂灵的天台上，我只要直面内心所望。
柔顺的风里，我绵薄的记忆会不合时宜地提及某篇色调压抑的童话。故事的末尾，决意从天台跃下而未遂的魔女对嚎啕大哭的少年讲：“在这里蝉会死，夏天也会死。所以别哭了，和我道一声晚安吧。”
是不是一种惋惜。
又何尝不是一种飞翔。
我也可以如童话中的魔女般腾空，飞翔，开怀揽向地面且能保证最终得偿所愿。而那一刻——鲜活灵感迸射出的火星溅落地平线，坠亡我古早的诗篇与老旧的爱恋，浅色深海涛璇缱绻，值得面朝的大海诱惑又温暖。
可 无 一 是 我 的 选 择。
不必面朝大海，天台也有春暖花开。
“从来不想。我只于晨昏的罅隙，拾拣散落的黎明。”
当然，退一万步来讲，我命中那位能拽回我右指尖的朋友，从未出现。毕竟自己克制的左手，才是执笔指节 灵魂的侧佑。
而我遇到了与我拉拉扯扯牵牵挂挂的孩子们，吵吵闹闹轰轰烈烈里 青春的翠绿律动过琴键的方格，寥廓了天台之上 心的放歌。
每当此时，我向一位毕业学姐的致敬总是情不能已地自动播放：“走廊没有围栏和桎梏，说明曾经没有同学选择离开栏杆板，离开这个世界 我们没有束缚的天空是学长学姐帮忙守的，学弟学妹们的天空也由我们来守护”
她双手双脚极尽赞成，而我脑壳发烫顺手抹出一杆秀flag：“我们可以接受自己成绩平凡 生活滚烫 在尽人事听天命后哪怕才堪堪考得上福大，但我们绝对不会抛弃自我 从高高的教学楼一跃而下”
我可以站在天台盯树，看天或发呆。
我的意志做出选择。
趁暮色尚早，看看天空。
或者 趁明日之暮色尚早，看看此刻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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