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刚下过雨,乡下的小路有些泥泞,三森循着内田给的地址,一路走走问问。
“73号......”三森自言自语着,向为她指路的老奶奶道了谢,继续朝路的尽头走去,愈是深入,樱花便盛放得愈是灿烂。
果然是她会喜欢的地方啊,三森想。
拐过又一个街角,不远处的路牌上刻着的“73”宣示着目的地就在于此,三森握着皮箱拉带的手指僵了僵。
没有任何电影剧本里会出现的错过的桥段,或者出其不意骤然碰面的情节,她们就那样普普通通地相遇了。
也许说“即将相遇”较为合适,因为内田正背对着三森,微微弯着腰,摆弄着庭前的花草,脚边睡着一只慵懒的花斑猫。
“......”三森张张嘴,忽然又不知道说什么,又把那半句“うっちー”咽了回去,与此同时,花斑猫从软软的白肚皮深处发出一声类似咕哝的“喵呜”。
内田放下花锄,伸手揉了揉猫儿毛绒绒的脑袋,把它轻轻柔柔地抱起,眼看着马上就要转过身来。
三森几乎体会到了一种近乡情怯的诡异感情,生平第一次想就地落荒而逃,怎么回事,就连半年前表白那次,也没有像这样害怕慌张过呀。
“好吧,让我们去看看园子里的蔬菜长得怎么样。”内田忽然开口。
三森吓了一跳,肩膀随之一抖,然后马上反应过来,她应该是在对猫儿自说自话。
那只花斑猫胖乎乎的下巴搭在内田的左肩之上,圆滚滚的眼睛正好与背后的三森对视,许是有些惧生,忽然挥着爪子就“咪——”的一声朝着三森舞了过来。
内田显然没有料到怀中原本温顺的猫儿忽然发脾气,一个没有抱稳,胖乎乎的猫儿就直直掉了下去。
“小心!”三森右手还拎着皮箱,下意识地伸左手去接,不料情急之下手一滑,手臂卡住了猫儿的一只前爪和脖子,又是一声凄厉的“咪呜——”,猫儿另一只前爪不偏不倚地挠上了三森的侧脸。
“呜......”三森疼得当即皱眉。
“抱歉、抱歉,没伤到吧?我会带您去看医生的。”内田也被忽然的变故吓了一跳,转过身一把抢过那只挥舞着爪子乱挠的猫儿压在怀里。
“没、没事。”三森抬起手腕,捂住了火辣辣的脸颊,抬眼正好对上内田难以置信的双眸。
“......三、三森老师?”
所以、就是这么一个狼狈不堪的重逢了。
“无论如何,下午请跟我去一趟医院打一针疫苗。”内田将沾了消毒液的棉签轻轻压在抓痕处。
火辣辣的疼痛,三森压下了抽气声。
“不用麻烦了吧?毕竟是家养的猫儿。”
“请不要开玩笑,这样的事情。”内田小心翼翼地拭下三森脸颊上的血痕,“请稍微忍耐一下。”
“嘶......”三森终于还是皱了眉,余光瞟到内田脚下盘成一个球的罪魁祸首,无奈地闭上眼,“过两天我自己去医院就行了,反正也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给你添麻烦了。”
内田没有再说话,处理完伤口之后,将一直赖在脚下不走的猫儿抱了出去。
三森便得了空,四处打量了一下内田的家,装潢简单而雅致,最大的特征就是随处可见的花草,从庭院的台阶层层叠叠铺满整个窗台,颇有一番田园清新的味道与春天的气息。
倒是少见而讨喜。
“收到三森老师回复的邮件,明明还是半个小时以前,没想到您马上就到了。”内田将不太喜欢三森的猫儿抱到了别处去玩,回来的时候带上了落地玻璃大门。
“没关系,我觉得打开门更好一点,你的花十分美丽。”三森委婉地谢了内田的好意,她一定是担心猫儿再冲回来挠人。
内田闻言,也没说什么,再次打开了大门。
顺着台阶蔓延开的绿意令三森紧张的心情得以稍加放松,她听到内田刚刚说的关于邮件的事,有些尴尬,不知道会不会被误认为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忝颜而来。但是转念一想,内田话里的语气并无惊异之感,是不是代表着邀请自己过来,并不是手滑点错,而是真的就有自己的一份呢?
“我是到了群马,才想起忘记回复你了,于是赶紧补上了回复,免得吓你一跳。”三森道。
“忽然出现,的确是吓了一跳啊。”内田拉开木椅,在三森旁边坐下,“您......是一个人前来的吗?”
“我本来是准备和新田一起过来的。”三森故作镇定地答道,开始在内心编造着合理的回复,然而愈编愈乱,她开始懊悔怎么没有在漫长的来路上好好想想这些理由。
然而内田并不关心此事似的,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内田开口道。
“三森老师午饭想吃什么?”
“随便即可,不要太麻烦了。”
“这边离城里比较远,所以多是自己手植的蔬果,可以吗?”内田问道。
“当然可以,我来帮你。”三森立刻起身,万一被认为是好吃懒做的家伙可就麻烦了。
等到三森有些鲁莽地站起来,愣了一会,再不知所措地望着仍然坐在原处的内田惊异的双眼时,才觉出了几分尴尬的意思。
“......”这里是别人的家啊,完全不熟悉家务的三森恐怕只能帮倒忙吧,而且,内田毫无反应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喜欢自己忽然这样。
好在内田及时开了口,并没有让这样的尴尬持续太久。
“现在还不到准备午餐的时间呢,三森老师来得比较早。”
岂止是来得比较早,三森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是连夜赶来的,又坐了清晨还带着露水的第一班早车。
“喔......”三森挠了挠脑门,准备坐下。
“不过,既然您想做的话,那我们现在开始也可以。”内田站起来,唇角含笑。
不止一次地想过,或者梦到过,和内田生活在一起是什么模样。三森从园子里提来果篮子,见内田正挽着头发,低着头在砧板旁认认真真地切菜,好似整个厨房都淌着温柔的水。
看着天边却似眼前。
近乡情怯,三森再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心情,一时之间竟然傻傻地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三森老师?”内田没有回头,但是应该察觉到了三森正站在门边,“得空的话能不能帮我递一下盘子?”
三森将手中的果篮放在桌上,洗了洗手,取出盘子递给了内田。
“谢谢。”内田在雪白的围裙上擦了擦,尾指小心翼翼地将散落的鬓发撩往耳后。
“要帮忙吗?”三森收回目光,看向案板。
“嗯,能麻烦您帮我切一下这个么?”内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指了指发髻,“头发散了。”
“好。”
“我马上就回来。”内田拢起散落的鬓发,小心翼翼地绕过三森。
三森拿过菜刀,掂量了一下又左右打量了一下,径直挽起风衣的袖子,学着内田的样子,一点一点地切起菜来。
是的,长那么大,她并没有下厨的经历,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说着要帮内田一起做饭的事,还在内田的怀疑之下撒谎说自己经常做饭吃。
但是,有样学样总是没有错的,三森并不笨,照着内田已经切了一半的蔬菜的样子一点一点切,然后装盘,虽然动作慢了点,但应该不至于被拆穿自己不会做饭的事实。
“三森老师其实很少下厨吧?”内田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三森一吓,差点切到手。
“小心啊。”内田退后一步,似乎有些愧疚。
“没事。”三森小心翼翼地放下菜刀。
“还是我来吧。”听声音,内田好像在笑。
不知为何,三森却被那样的带着笑意的声音给激到了,“我可以的,うっちー怎么会知道我到底有没有下厨过呢?”
内田没有答话,就在三森以为她不会再说这个话题的时候,腰间一紧,内田将她整个人转了过来,现在她们彼此面对。
“我来教您吧,”现在可以确定内田刚刚一定是笑了,她那双眼弯弯的,散落的鬓发现在重新好好地束成了发髻,又扭成一股单麻花辫随意地从一侧垂下来,她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首先,如果要下厨切菜的话,最好先把外套脱下来,尤其是像这种比较重的外套,很容易束手缚脚。”
内田帮她把呢绒风衣脱下的时候,三森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快要窒住了。不过外套一去,只着针织的毛线里衫,与她独处一室的紧张感缓解了不少。
“您看看,我只离开了一会,您就弄湿了大衣的袖子。”内田将三森的外套折了两折,搭在身后的木椅背上,“被蔬果的汁液弄脏的话,衣服很难清洗干净的,所以还要记得穿围裙。我本来有两条围裙的,但是另外一条换洗去了,所以先给你我身上这件吧。”
三森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得呆呆地看着内田背过手去解下身上的围裙,又小心翼翼地替自己系上,整个过程中她虽然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但是两手穿过三森腰侧替她系上系带时的姿势,令她惶惶然觉得是一个拥抱。
内田微微侧过脸,尽量不要碰到三森的肩膀,这个动作虽然有些费力,但是最终还是好好地系上了。
“好了。”内田退后一步,拍拍手。
“我穿了围裙,那你呢?”三森讷讷地问道。
“没关系,我很小就会做饭了,一般情况下不会弄脏衣服,您虽然是我的前辈,在这方面却是新手呢。”内田微笑。
三森没有再逞强解释什么,在内田面前也没有什么需要掩饰的。
“喏,虽然您学着我好好地把蔬菜切成了整齐的形状,但是这种菜的最好是横着根茎脉络切断,不然的话口感就降了一个档次。”内田指向三森切好的菜盘,指尖白生生的。
“抱歉。”三森嗫嚅道。
“没关系,这种小事。”内田弯弯唇角,因为在家里的缘故,她好似并不像工作时那样严谨而不苟言笑了,三森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连续笑这么多次。
不过也许也有可能是自己实在太笨了,闹了笑话的缘故。
三森难为情地想着,下意识抬手去摸脸上贴着的那片创可贴。
“很疼吗?”内田注意到了三森的小动作,“请不要见怪,我家的猫儿非常畏生。”
“没关系,是我太鲁莽了。”三森道。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
“那,还想继续做饭么?”内田指指锅,“或者还是我来......”
“当然想!”三森回过神来,抢在内田把话说完之前道。
内田没有再说什么了,默默让开了一步。
虽然是新手,但是有内田的指导,本身又聪明,三森赶在午饭点之前做好了菜。
并没有摆满一桌,但是就两个人而言,已经足够了。
内田替二人盛好饭,在三森的对桌坐下,拿起筷子,正准备试试。
“请等一下。”三森急道。
“诶?”内田愣住,又恍然大悟想起了什么似的,“抱歉,我一个人在家里习惯了,您是前辈,请您先动筷。”
不是这个原因啊,三森想起她贯穿始终对自己的敬称,以及一口一个老师、前辈的叫着,不禁有些酸涩。
“现在并没有在工作,而且うっちー其实并不需要一直叫我前辈的。”三森目光躲闪地看着内田,“不过,我刚刚的确是想自己先动筷,因为不确定到底好不好吃。”
“......这样吗?我并不挑食的,所以没关系,而且看起来不是挺好的么?”内田若有所思地叠起双臂。
“总之,失礼了,还是我先来吧。”三森提起筷子,朝心中认为稍微能看得过去的菜伸过去,竟也有种大义赴死的豪迈感。
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到底什么跟什么啊?三森小姐。
拈起菜,送入口,闭上眼咀嚼,好好地咽下,一气呵成,三森睁开眼,并不算很好吃,但是也没有什么无法接受的奇怪味道。
所以,对于厨艺这一技能点,好歹算是首战告捷吧?三森不禁有些洋洋自得起来。
“怎么样?”内田被三森顷刻间变化多端的表情逗乐了,好奇道,“我可以吃了吗?”
“唔......应该不算特别糟糕吧?”三森下了一口饭,“比想象中要好一些。”
“是吗?我尝尝。”内田也朝同样的盘子里拈了一筷,送入口中。
“如何?”三森竭力不让自己的面部表情看起来有太过明显的期待之色。
内田掩口,细细地咀嚼着,末了又喝了一口放在手边的水,抬眼正看见三森亮晶晶的双眼,不禁莞尔,“不错,不愧是三森老师。”
“是值得好好发掘的新技能呢。”三森得了褒奖,得意忘形起来,“看来我也有做贤妻良母的潜质。”
话一出口,三森和内田都愣住了。
原本是一句十分寻常的玩笑话,性格本就开朗活泼的三森会说这样的话实在不能算是出人意料或者口无遮拦,但是前提是她没有向内田告白过,内田也没有干净利落毫不犹豫地拒绝过。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以结婚为目的,对うっちー说这样的话的,毫无戏言,与我交往,然后请嫁给我。”当初告白的话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直来直往,一语中的。
可惜的是,内田并不是为她准备的“靶”,不是她的“的”,所以一发直球无论如何也射不准那个不愿意让你射中的大活人。
内田首先反应过来,点头表示赞同。
“能娶到三森老师这样的人,的确是很幸福的事。”
三森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什么来应付这个尴尬的局面,只得埋下头,继续吃着饭,噙在口中的米饭此时此刻显得如此难以下咽。
是的,她曾经梦到过很多次,和内田一起生活的情景,那么多次啊,也不及如今真实的万分之一,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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