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好像发霉了。”
时夏歪着脖子趴在书桌上,两手无力地垂在身旁,望向窗外,呢喃了一句。
房门咚咚咚地被敲了几声,“姐姐,吃饭了!”后面只听得见越来越轻的脚步声。
时夏半眯着眼睛紧紧盯着窗外被风吹得找不着北的树枝,她突然张大嘴巴,五官都扭曲似的打了个哈欠,口腔的剧烈活动和鼻腔传来的刺酸逼出了眼角的半滴眼泪,眼前的光景开始变得些许模糊。
时夏眨了眨眼皮,终于缓缓抬起那颗脑袋,用力推了一把书桌,使得整个人和转椅一齐旋转离开了原先的位置,她这才站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迈出腿往房外的饭厅走去。
“新闻那里报道了,现在感染人数越来越多,广东也很多人感染了。以前人还说2012年是世界末日,我看,现在2020年变成这样,才真正是世界的末日,谁还敢出门啊......”
时夏静静地扒拉着米饭,听奶奶在一旁起了劲说,肯定又是因为刚刚看了电视上的新闻报道。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诶,怎么不喝多碗汤?”
在奶奶大声劝着多喝一碗鸡汤的时候,时夏已经回到卧室把房门反锁,只往空中嚷嚷了一声:“饱了!”
房门之外便再无与她有关的声响。
悠长的旋律在耳机里来回播放,饭后犯困的感觉上来了,时夏在转椅上随意瘫坐着,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但是脑子里忆想的却愈发清晰。
她想起了小学四年级的同桌。
“喂,你作业写完借我看看。”
“你今天头发这样绑真的好丑。”
“......”
那个瞬间定格在教室的全景,第三组第四位,是这个位置,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是同桌。
同桌的手抓着拉伸的伞柄从天花板生了锈的电风扇那个方位的高处落下,他紧紧抓住的“武器”划过老师布置了课后作业的黑板,然后闪过教室讲台右侧角落放着的垃圾桶,那个又脏又大的垃圾桶,时夏在初中和高中的教室似乎也见过一模一样的。
没有痛觉,时夏只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躲在撑开了的雨伞下,眼前所有桌脚凳腿都失去着焦点,她嘴巴一张一合想大声喊出点什么,但是胸口处仿佛挖了一个无底洞般的心悸。
她记起来了,每当那个男生向她搭话时的那种恐慌。
想不起名字了,只记得他的皮肤比女生还白,语文作业本上田字格填满的字迹被老师夸很整洁,和时夏至今都称不上好看的字没得比。
四年级,那间教室曾与他同桌的那个位置,第三组第四位,依旧那么清晰。
时夏又想起了自己的12岁。
为什么记得是12岁,因为那年她小考,摆脱了六年的小学生身份,值得铭记地成为了一名初中生。
想起的事情倒和学校无关,发生在家里的厕所。那个麻雀般的厕所,铺满了暖黄色的瓷砖,和时夏房间里的窗帘布色如出一辙。
时夏就是在那里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作为女性的特殊。
可问题出在,那污渍的颜色和老师在特地组织的女生讲堂上所说的不大相符。哪里是鲜红的血色,只是带灰的棕色。这不同寻常的生理状况着实把时夏吓了一跳,就像是在一场大考试中答错了本来会做的一道题的那种感觉的恐慌。
那个瞬间,就像那时躲在伞下的她,被放逐在无尽的海上独自漂流。
时夏不想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她换下脏的衣服,躺回床上看手机,试图从百度上找到自己“正常”的证据。
那天晚上,时夏找了个借口出门。经过了一家便利店,那是每次她放学都会买上一袋五毛钱小零食的便利店,只是这次她不再像买零食那般轻松自在。
时夏像做贼似的从便利店的侧门溜进去,忐忑的心情使她低着头绕过店员,但在成功抵达便利店最隐晦的角落时,她却只能纠结地扫视着五彩缤纷的包装。她还不懂,但还是假装自己是“过来人”一般,拿了两包蓝色的去结账,偷偷藏在包里带回家。
这是一场属于时夏的“地下活动”。
直到后来,时夏意识到自己赤裸裸的失败。
“我还奇怪她那天为什么自己洗衣服。”
“是啊,她......”
“......”
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怎么好,即使客厅里的人刻意压低声音聊两句,只要时夏在房内安静地待着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们就像学校里在背后嚼舌根的同学,她们趾高气扬地谈论你的所作所为,她们也从来不会在你面前提起她们说你的这些事。
那似乎是时夏的叛逆期的开始,甚至直到如今,时夏每每进行“地下活动”都还会想起那次失败留下的阴影。
梦是细长的,回忆反而碎了。
她们以前是前后桌。
时夏和她妈曾经打过一通长达两个小时的电话。
“我和他在一起了。”
“我们分手了。”
“我和那个男生在一起了。”
“我们早就分开了。”
“我在那个男生家里,你帮我给我妈说我在你家可以吗?”
......
如果以早恋定义为早熟的标准,那么她肯定是时夏身边超早熟第一人。
对于刚步入青春期的小鬼们,“喜欢”和“在一起”永远是闲谈中频率最高的词语。她很漂亮,当然,她也很勇敢。毕竟时夏是不敢忽视“学校广播的通报”和“家人饭桌上的批评”这些风险谈一场明目张胆的早恋。
她经常和时夏聊天。
她提起过爸爸被妈妈发现出轨的证据,她提起过父母闹翻天甚至拿刀相对的争吵,她提起过和男朋友在一起的喜怒哀乐,她提到妈妈发现她早恋骂她的脏话,她提到过好多时夏至今都没有经历过的事......
她过于醒目的举动也引来很多的流言蜚语,时夏经常听到了很多对她和她男朋友不友好的传言。然而,时夏记得自己只是一笑而过。
后来,时夏听说她和男朋友见过双方家长了。再后来,听说他们分开了。再后来,高中就断了联系,只是偶尔听到“她又交男朋友”的消息。
时夏想起曾经去她家的那一天。她妈妈炒了西兰花牛肉,她妹妹长得很可爱,和她一样白得发光,只是那一栋楼似乎有点空......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我打电话叫他过来接我,然后他骑摩托车搭我去了海边,月亮特别圆也特别亮,我们一起挨着坐在沙滩上看着月亮消失,然后看着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他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他......”
时夏想象着那天深夜那栋楼里发生的一切。她从房里轻轻地跑下楼,偷偷拿出钥匙把大门打开,再小心翼翼地关上,伪装成这个深夜她并没有溜出去的情况。
那时她们都只是14岁。
…...
突然惊醒,时夏睁开双眼的瞬间便打了个寒颤,看到墙上的挂钟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睡过去了好些时间。屋内已经一片昏暗,外面传来嘀嘀嗒嗒的水砸下来的声音,时夏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又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整个房间最亮的窗前,窗户上却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水珠,挡住了望向窗外的视线。
时夏一时透不过气来,又或是一直透不上气来,她一把推开一侧的窗户,刺骨的冷空气不断涌进并侵占整间房。
“阿鼽!”然后,她又把窗关上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