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

      “我是你头顶的云，是你耳畔的风，是你涉过潮来潮去，是眼中烂漫山花，亦是你行过的万里山河，此刻我亦在你的眼中。”

那日，阳光温柔，窗外的梧桐在风中摇曳，落下斑驳的影子。

在镇静药暂停使用的半个小时后，你从睡梦中醒过来，眼睛里是一道深渊，无边的恐惧和焦虑从黑色的瞳孔里蔓延出来。你看着我，你用躁动不安的肢体告诉我，你的内心满是无助与惶恐。我告诉你这里是医院，你现在在重症病房，身上的管路和身边的各种机器都是用来治疗疾病的。你不用慌，家里人会在下午进来看你。你渐渐平静下来，我说，你不要怕，你先睡会，有什么需求都可以跟我说。

你极度配合，床边的呼吸机不再因为你的呼吸对抗而频频报警，一如安静的你。

当你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半。你的妻子站在你身边，一脸倦容，和布满血丝的双眼，还有狰狞着从嘴角里挤出来的笑容。我知道她进来应该之前刚哭过。

我轻轻地唤醒你，示意你看看站在床边的妻子，那是你最爱的人，你的眼睛里闪着光，那样亮，在浅浅的阳光中，带着一层盈盈的泪光。因为气管插管的原因，你没办法说话，妻子温柔地安慰你，告诉你家里都安排好了，自己也很好，你要放心，你要好好配合医生，你会好起来的，你眯着眼睛点点头。

几秒钟后，你突然示意我要纸笔。你的妻子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个素色的笔记本，说“我带了”。笔记本的右下角有些缺损，纸张有些泛黄，上面深深浅浅地写了一些字，很潦草但是没越格。你用仅有的一点气力，慢慢抬起右手，用弯弯曲曲的笔线，你写出了“拔掉管子吧”。“不可以，老陈，我还等着你回去呢”妻子终于控制不住抑制住的情绪，硕大的泪珠簌簌滚落进口罩里，瞬间湿了一片，那里面藏了一片深海。她瘫倒在地，我安抚着去扶起她 。

你知道在自己抵抗癌症病魔的这几年里，她吃了很多苦，憔悴了许多，承担了一个女人不该承受的内外在双重压力，几千个日日夜夜开合，银丝爬上双鬓。她毫无怨言。

你知道在她为你四处求医奔走的日子里，她唯一的信念就是想让你活下去，哪怕是能多活一天。哪怕是为了大医院的一张床位而跪地哀求。

“我永远爱你”，你果断决绝地写着。

“我会一直都在”，你颤颤地抖动着右手。

相处了一辈子的两个人，看着另一伴离开，大概是灵魂都要被撕裂的吧。

想起陈粒在《不灭》这首歌里唱着“如果死后所有人与所有人相见，那么离别还有什么危险可言”，真的好希望所有离去的人，都能在时空的另一个地方用其他的相处方式重新生活在一起。就像在日本电影《镰仓物语》描述的那样，古都镰仓不仅住着人类，还有幽灵、妖精、魔怪、神佛、死神、穷神等等，所有逝去的人还能同亲人再见面。那样即便是一个人的肉身已经毁灭，但他的灵魂还在，精神还在，气息还在，那便是一种永生，一种不灭。

我愿你如风，如阳，如漫山春华，如夏夜星空；愿她走过八百里山河，度过余生，寒来暑往你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