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床头，裸露的双腿盖着一只被角。窗帘拉开一半，玻璃窗外的天比他的眼睛还要黑，北京的夜晚是没有星星的。混沌一片带着北方初冬莽撞的寒意。
是真的很冷，我把脚丫偷偷藏进地毯。身后的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在稍显空旷的套间里显得很动听。他在洗澡，本来是邀请我一起洗的，被我强硬的拒绝了。他听到我斩钉截铁上纲上线般的语气反倒笑了：“做什么？现在知道害羞了？”
我和他认识真是再俗套不过的故事了，穷的叮当响的月底，又被课程设计搞得头大。偏偏没有丰腴的经济支撑我进行往日以各类貌美但不一定美味却一定昂贵的食物就着乌七八糟的烦心事儿一并吞下去的解压活动，所以当那条微信消息跳出来的时候，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立马答应了。
“今晚冲吗姐妹，国外留学的朋友后天要走了，叫我过去玩”
“OK!”冲冲冲，冲他妈的，憋死了。
等到我人被结结实实的摁在了卡座上，反倒立马起了逃跑的心思。对面坐了个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眼珠都会打摆子的男人，拽着一个高鼻子的韩式半永久的手要纸巾。我并不丰富的蹭卡经验和处于陌生环境的动物本能让我不由自主的想伸手拿起包逃跑。
“你要去哪！”把我叫来的姑娘往试图逃跑的手里塞了杯酒，使了个眼色。我扭头一看，老老实实的认了栽。完蛋，酒鬼的尾巴被她捏的死死地，万把块的黑桃A不是每次的局都有。
“你是来吃自助餐的吗？”一个戴着银边眼镜的男孩拍拍我的脑袋凑到我耳边大声喊了一句，我吓得酒杯一抖，使劲儿把塞了半嘴的鸡米花咽下去。“你也是我们卡的吗？”我又气势汹汹的喊回去。他神色复杂的看着我，在手机备忘录打了几个字。
“这是我开的卡”
我缺心眼儿的结果就是在卡座上被他用骰子玩的灰头土脸，本来就兴致不高干脆也没有像过去那样喝飘了之后拽着迪台好看的姑娘一起玩儿。托着发烫的脸坐在卡座外面看着玩的面红耳赤的人们发愣。他歪着头坐到我旁边，递给我一支烟。
“我不会。”“不信。”“真不会。”“那来浪费烟草，陪我。”
神经病。
然后我就跟这个神经病躺在了一张床上。有点上头，我盯着昏暗的天花板这样愣愣的想。耳边有舒缓的钢琴曲，是他放的。床很大很软，足够把一对陌生男女的沉默和尴尬包裹的严严实实。
“我第一次把酒吧认识的女孩子带到酒店”他突然闷闷的发话像是在解释着什么。
“你不是说只是休息到天亮吗”这句看似替他解释的话说完我才察觉语气像是有点莫名其妙的暗示。
“......嗯，在那边也不怎么去酒吧的，这次回来就遇到你了。”我没说话，因为再搭话会让稍显紧张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一首完整的钢琴曲听完，他突然翻身，凑过来用气声对我说：“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距离很近，我听见他的心跳快的吓人，细细的呼吸带着一点酒气扑在脸上，竟然嗅到了青涩的少年的味道。我蜷缩在他怀里，像只暹罗猫。于是一个吻落了下来，然后是第二个。
黑暗里他的眼睛很亮，我猜我的也是。他开始絮絮的谈起他在德国的日子，谈起千万里之外的阳光和空气，试图掩盖他已经暴露的略带紧张的湿润的手心。手指悄悄的爬上我的手腕，想试探脉搏。我先他一步把自己的手指扣在他的手心。
“我的心跳好快”他像是委屈极了。
随后房间里是稍带浓稠的寂静，钢琴特有的音色在窗帘和吊灯上跳跃。空气中隐约释放出淡淡的荷尔蒙和酒精味。床很大很软，我擅自先有了困意。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穿着一件毛茸茸的大衣趴在床边看着我一动不动。我揉揉眼睛，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看起来太像一只脑子坏掉的熊了。
“饿不饿”“有点”“想吃什么”“都行”
于是场面开始沉默，看来我们都指望着对方能先做出决定。
“那走，去超市吧。”
一手拉着购物篮，一手拉着我，他的眼睛在冷藏柜里紫红色的牛肉上，我的眼睛在他不安分的一绺翘起的头发上。他问：“要不要吃牛肉？”我盯着他心猿意马，这是第一次和男孩子逛超市。难道这不是一件顶顶私人的事情吗？平时的偏好，无人知晓的食癖，就像六分钟之前我们路过粮油区，我废了好大劲儿才阻止自己的手伸进米里。他见我没反应，扭头看我，诧异的神情对上我发愣的眼珠。
“要。”他一边轻笑，一边替我回答。
“要不要吃樱桃？”“要。”
“要不要喝酸奶？”“喝。”
“想不想吃馄饨？”“想。”
他做决定做的欢快，牵着我像牵一只沉默而听话的兔子，我拽拽他的衣领:
“要不要亲亲我”他又笑了，从眼睛里掉出星星
“啾” 嗯，他的亲亲也很欢快。
我坐在床边和拧不开的酸奶盖子呲牙咧嘴的打架，他在厨房用刀子勺子和食材交涉。
“今天晚上给你做盘好菜”他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尾音快乐的上扬混着笃笃笃的切菜声。锅碗瓢盆发出好听的碰撞声响，放油入锅，葱姜爆香，腌制好的牛肉滋滋作响，已经好久没闻过亲切的烟火气。我喝了一口酸奶，瘫到床里，柔软的被子闷闷的藏住了我的自言自语
“今天晚上我也是一盘好菜。”
我夸他菜做的很好吃，他说没有你好吃。
然后是第二次。
再然后就是我套了件大t恤坐在床头发怔，浴室里的水声停了，电吹风开始呼呼的吵起来。“你几点的飞机？”我冲着浴室叫唤。电吹风的声音停了，他一边穿衣服一边从浴室走出来“凌晨三点。”
“哦。”我应了一声低下头。
我意识到自己有点难过，这让我感到烦躁又沮丧。他走过来递给我一支烟，我按照惯例拒绝：“学不会。”也知道他会按照之前那样坚持：“来浪费烟草。”
花利很漂亮，精致的花纹跟他长长的手指相得益彰。
“咳咳”我吸了一口，咳个不停。
他轻轻的笑了，手掐住我的下巴仔细端详“皱起来像个包子。丑死了”
我没有看他，只是斜着眼盯着别处赌气，心里乱成一团，为即将到来的离别感到难过，也因为自己的难过觉得恼火。他把我的腿提起来塞进被子，掖了掖被角，关掉了钢琴曲。
我觉得我可能是快要哭了，他也一定发现了我发红的眼眶。
“不许哭出来”指尖抵住我的鼻子。
我眨眨眼，心里想“那你亲亲我吧。”他藏在深深眉骨下的眼睛盯着我看了许久，叹了口气。像是对我说，又像是替我说：
“你会想我的。”
“我是不是一点都不酷了”我突然觉得自己红着眼睛的委屈样子实在跌份儿，盯着他气势汹汹的问。“你走吧。”我不等他回答翻身把自己闷在被子里。“我不走，你睡吧，我等你睡着。”他叹着气窝进床边的沙发。
我不记得我后来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房间已经空了，我睁着眼睛，竟然有点想哭。抬手抹眼泪的时候看到胳膊上用水性笔写着一行字:
“Ich mag dich auch.”
我打开手机，微信有新的好友申请：
“醒了吗，有空去办张德国的签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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