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牙活着

“永远不要相信苦难是值得的，苦难就是苦难，苦难不会带来成功。苦难不值得追求，磨练意志是因为苦难无法躲开。” — 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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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随志愿者们走进山村。

穿过麦田，爬过土坡，眼前是一座破旧的土砖房。没有围墙，没有大门,房子紧靠着土丘，让人担心一旦有大风雨,土丘塌陷、房子会被冲垮。墙角堆着拾来的柴火和一口烧火用的破灶。八十岁的奶奶耳朵聋了，拄着拐坐在门口，两个孩子拘谨地站在奶奶身后，贴着墙，低着头，不敢看人。 这是孩子的家
两个孩子，11岁的姐姐，10岁的弟弟，都藏在奶奶的影子里，使劲儿往墙里缩。他们夹着肩膀，肢体僵硬，头用力向下埋。谁都能看到他们心里那个更低的自己、自卑到脚底的灵魂。

这两个孩子没有户口，没有爸爸，妈妈是精神病。我们给孩子带了书、文具、书包、衣服，同行的一位志愿者和这个家庭签订协议，资助其中一个孩子一年的学习和生活费用。

孩子的叔叔出现了。这个五十五岁的瘦削男人，是家庭的唯一支柱，每天一睁眼就疯一样的劳作，赡养八十岁的老娘，抚养自己的四个孩子，照顾发疯的嫂子，还要养活这两个孩子。他竭力表现得精干、坚强，说着感谢的话，说着家里的境况，说着照顾这个家的决心，说着说着眼圈儿就红了，痛哭失声……他满脸是泪，说着自己看见在路边流浪的疯女子，就领回家给刑满释放的大哥做媳妇，成了他的嫂子。他说着大哥和父亲先后意外去世、相隔不到九十天，他送走一个又一个。他说着为俩孩子的户口四处求人到处奔走。他说着自己最远一次跑出几百公里寻回精神失常跑出家门的嫂子……他流着泪咬着牙，通红的眼眶里透着深深的悔意，说“大哥没了！只留下这两个累赘！”他又无奈，说嫂子“毕竟为这个家生儿育女，也是这个家的功臣！不管咋样，有她在，孩子还有个妈”……

奶奶和叔叔，说到孩子的妈，异口同声“是个信俅！就知道瞎跑！”两个孩子更加不安了，肩膀夹的更紧，头也缩的更低，脸对着墙，使劲压抑着、不哭出声、也不敢吸鼻涕，眼泪不停地流，不停地擦。

失去父亲的孩子，像没有根的芦苇。如果有母亲的慈爱和陪伴，芦苇也能在阳光下摇曳。失去了母亲的怀抱，芦苇又向何处长、向何处生？

在贫穷与歧视中长大的孩子，总是沉默寡言。不仅是因为与生俱来的自卑，还因为他们懂得哭喊是徒劳的，活着必须忍耐，所以要咬牙坚持，在痛苦和寂寞中活着，在漆黑的绝望里活着，在冷嘲热讽和恶意里活着。

我们离开时，孩子还是木讷地站在墙根儿的阴影里，脸上挂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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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次进山，时光仿佛被拉长。一个个摇摇欲坠、一贫如洗的家庭，一幕幕苦难重重的人生，在眼前活生生的播放。在苦难面前，任何抚慰都苍白无力。旁观者唯一能做的，是让受苦者感受到一丝真正的关心，在挣扎中有一点点希望，带来一点点光。

慢慢走过一个个村子，一条条蜿蜒的土路，黄土坡上开始星星点点钻出黄色的小花。春天的脚步近了，抬头是城市里难得一见的瓦蓝的天。被苦难击中的人儿，犹如这土坡上的野花，含泪活在生活的黄沙中......

而谁能给他们内心深处足够的智慧、力量和爱去面对一切疼痛、苦难和黑暗！

两个孩子的泪眼，挥之不去。在回程的路上，我们一行人很认真地讨论，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直面苦难当务之急是如何助人度过危难。

我不禁想到一个故事：有个人过完了他的一生，回首看着他一生所走过的路，发现一路上都有两对脚印，他觉得很安慰，因为上帝一直和他同在。但有一段最崎岖的路却只有一对脚印，他就向上帝埋怨说："主啊！你不是应许随时与我同在吗？为什么在我生命最痛苦的人生路段，你却不与我同在，离我而去呢？"上帝对他说，"孩子，我并没有离你而去，在你最痛苦时，那一对脚印是我的，因为我怕你无法承受，是我将你抱在怀中走过的"。

生活是什么？是走在脚下的艰难。幸福是什么？幸福是战胜苦难，相信生活。苦难是什么？苦难就是苦难，它是耻辱，不是财富，永远不值得追求，更不值得赞美。当你陷在黑暗里，只有咬牙咽泪，努力让自己活成一道光。因为无从选择。死亡如此容易，又怎能不咬牙活下去？

回到家，我在电视上，听到台湾的民谣之父、65岁的胡德夫自编的《摇篮曲》， “总有一天你要去流浪，穷人家的孩子一样会长大。只是瘦一点，不过没有关系，活着像流浪人，不要怕他们笑。”

他说孩子躲在被子里哭着想家，是天真的乡愁。长大生活在城市，知道故乡正在改变和失去，就是处处乡愁。他说，做一个有良知有尊严的人，也许会很辛苦，就抬头，看看皎白的月亮。

是啊，每个人都在咬牙活着，有时含泪，有时含笑。没得选择，那就抬头，看向空中皎洁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