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跳舞的璐儿》

1

魔都的夜生活不可谓不丰富多彩。璐儿通常在周六的夜晚7点就收工，她也不会去骑她每日必备的小黄车，而是奢侈地叫上一辆滴滴，去她熟悉的那间舞厅。

那舞厅是有些档次的，很多老外和商务人士，像是忘却了一周的烦恼，在里面尽情摇摆。舞厅的旁边有一家健身房，璐儿特地租下了一个存物柜，所以当她从健身房出来的时候，她完全变了一个人。大波浪的瀑布般的头发肆意地披在身后，半裸肩的紧身小黑裙，烈焰红唇一样的唇彩，闪闪发光的施华洛世奇吊坠——一个很“职业”的舞厅女郎。

舞厅的收费对女士很友好，男士全额，女士半价。璐儿从踏进舞厅开始，就成为全场的焦点，她的舞姿变幻莫测，时快时慢却透露着妖娆。更让人啧啧称赞的，是璐儿流利的英文，和前来邀舞的老外谈笑风生，毫不怯场。

大卫是今晚的新人，他无比好奇地靠近着璐儿。而璐儿也打量着他，金色卷发，将近一米九的海拔，一双蓝眼睛下透露着深邃，是个性情耿直的德国人。璐儿觉得很满意，她不再接受别人的邀约，和大卫“琴瑟和谐”地舞动了好久。

璐儿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反正今天舞会结束以后，她会跟着大卫回家。

2

十年前璐儿刚刚来到这个城市，一切之于她，都是好奇的。

她本来的名字叫露儿，就是小草上的一滴露珠。大学毕业提着箱子，跌跌撞撞地来到上海，她的三本学历让她在这里站稳脚跟的可能性相当渺茫。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老外呢，一个光头大肚子的红鼻子老外，身边牵着一个瘦弱的，但眉眼之间止不住的得意的女人，从老洋房里出来。那女人全身黝黑，看上去和露儿也没什么两样，却穿着超短裙，扭着屁股，一副很有风情的样子。她瞟向露儿，不，瞟向周围人的那个眼神分明在说，看，我有鬼佬男朋友，我能住在好房子里。

其实露儿最初是怕鬼佬的，非常怕。

有一次她下班晚了，上海的小弄堂口站着一个南亚或者西亚的鬼佬，喝得醉醺醺的，不怀好意地对她说，你长得挺美的，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露儿被吓到了，落荒而逃。露儿发誓要离鬼佬远远的。

3

露儿是在对外汉语学习班上想到把自己的名字改成璐儿的。那个吓唬她的鬼佬说得没错，璐儿是生得美的，像一块有待开发的璞玉。

她只是想学英语，学好英语才能更好的做外贸，而外面的英语学习班普遍很贵。她想到了一个曲线救国的办法，教鬼佬中文的时候，她可以顺便把英文练了。

可教着教着，璐儿的心思变了。身边不是这个老师嫁给了学生，就是那个老师嫁给了学生介绍的朋友，有些人对璐儿说，你长得这么好看，找个老外不是分分钟的事？

璐儿鼓起了天大的勇气给关系不错的美国学生威廉发消息，说，你有没有优秀的老外朋友可以介绍给我？

可没想到威廉的老婆炸了。

首先是威廉没有再回复璐儿的信息，接着就通过学校以“我想换个风格的老师”为由，结束了和璐儿的师生关系。再然后，学校开了一个例会，校长不动声色地提及了客户太太投诉老师企图通过客户找男朋友的事情。虽然没有说是谁，但璐儿头低得不能再低，她知道那是在说她，因为璐儿收到过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骂得很难听，意思是“离我老公远点”。

璐儿觉得很委屈，她不知道威廉老婆充满敌意的攻击从何而起。因为威廉告诉过她，自己和太太也是在旅游时候认识的。而璐儿不过是拜托介绍男朋友，可能威廉的老婆，把她想象成了假想敌吧？

4

璐儿唯一的那段真心给了劳伦斯，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英国人。

他在魔都的咖啡吧里喝咖啡，满场没有座位，他环顾四周最后和璐儿拼桌。

“你中文说得这么好？”

“我一直在中国的大学教文化史。”

“你很少来上海吧？”

“对，我在湖北，是来出差的。”

“你喜欢跳舞吗？”璐儿对身材高大，轮廓分明的劳伦斯动心了。

“当然会，我跳舞的时候你应该还没有出生。”劳伦斯幽默的冲她眨了眨眼睛。

璐儿默契地和劳伦斯在舞池里舞动，劳伦斯紧紧把她揽在怀里，根本不是初次见面的那种热情。舞池里的其他人也看出这一对男女彼此眼中有火热的欲望。

5

后来怎么样了呢？

璐儿的劳伦斯并不是一个能和她安定下来的良人。他醉心于自己的学术研究，他无意依靠自己牛津大学教授的父母。他也根本没有和璐儿结婚的打算。

他们很快疲惫于两地奔波和遥遥无期的未来。

“再跳一支舞吧。”分手的时候，劳伦斯这样对璐儿说。

“不用了，下一支还有下一支，总要有个告别。”浪漫之后璐儿也才知道，和谁交往其实都一样，都要面对是否可期的未来。

跟着鬼佬又怎样？有的时候，鬼佬比中国男人更穷。璐儿记得带劳伦斯去闺蜜聚会的那次，买单的时候，劳伦斯心安理得地去上了一个相当长时间的厕所。

6

璐儿的生活全部留给了工作和副业，白天在办公室做外贸，下班去上中文课。对，她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对外汉语老师。她这个小镇姑娘，靠自己的勤奋，在魔都站稳了脚跟。

只是和鬼佬恋爱这件事，璐儿是有后遗症的。

每个周六的夜晚，她都去那个熟悉的舞厅找一个自己“看得顺眼”的鬼佬跳舞，一直跳舞到天明的那种。

然后他们会去鬼佬的家或者酒店共度良宵。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羞怯胆小自卑的璐儿，她的心也已经死了，只为了周末的彼此开心，不谈爱情。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璐儿还是会骑着她的小黄车去做副业，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比如此刻德国人大卫一脸花痴地看着璐儿，他根本不知道璐儿压个儿没打算和他有未来。

她只想一直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