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持续了一个多月的高温天气,汕城如同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火炉,连路边的椰树都冒出了青烟。太阳刚刚沉到西边,人们便扎堆地涌到红海湾海滩,玩沙逐浪,享受着难得的清凉。
秦晓丰从一辆半旧的野马牌摩托车下来,米黄色T恤衫已经被汗濡湿了,后背黏腻得紧。淌着汗的额头被被咸腥的海风一吹,凉嗖嗖的,他干脆把鞋子和手机留在了摩托车的储物箱里,晃晃荡荡地朝着海边走去。
赤脚踩在残留着余温的沙滩上,沙子调皮地从脚缝钻出来,弄得他的脚痒痒的,却有说不出来的舒服,三五个孩子正在用铲子堆城堡,玩得不亦乐乎,时不时发出一场惊呼声。让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时,夕阳像个喝醉酒的汉子,脸颊酡红地挂在天边,金色的光芒穿透薄云笼罩着整个红海湾,海水被染上了一层金色。海平面上波光潋滟,美不胜收。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可惜这样的美景以后只能存储在记忆之中了。一年后,红海湾海面上将会架起一座座钻井台,海滩上也会建起一座炼油工厂。
上个月,国家海油部门公布了一组数据,称在红海湾海底勘探出了优质的石油,石油的储量达到上亿吨,而红海湾的石油开采计划,也将会在一年后启动。
消息一出,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而得知这个消息的秦晓丰是悲喜交加,患得患失。
按照政府的红头文件,老秦家的老房子正好在拆迁范围。届时,秦晓丰家将能得到两套精装修的商品房做为补偿。然而,最为讽刺的是,房子很快就有了,而那个说着要和他一起白头偕老的人,已经离开了。
就在两个月前,前女友阿然拖着行李,离开了和他一起租住的套间,奔向了属于她的幸福生活。临走时,她看着秦晓丰的眼睛说:“阿丰,我等了你三年,可你还是无房无车无存款的‘三无青年’。我老了,不想再耗下去了......”
秦晓丰穿过沙滩,熟练地爬上了一块礁石。他默默地想,如果女友当时没有离开,他们的爱情能开花结果吗?可是没有如果,一切已成定局。
他用右手习惯性地抚摸着脖子上的吊坠,心中更添了几分惆怅。这是一条活灵活现的海豚吊坠,海豚通体黑色,发出温润的光泽。关于这条吊坠,也有一个伤心的故事。
那年夏天,十岁的秦晓丰和母亲、弟弟一起来海边玩耍。他一时逞能,偷偷地游到了深水区。正游得起劲,突然小腿抽筋。在意识消失前,他隐约听到了母亲的呼唤,等他在沙滩上醒来的时候,脖子上多了这串吊坠,母亲却消失不见了......
每当有心事的时候,秦晓丰都会坐在这块礁石上看大海,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离母亲更近了些。时间一长,那块礁石的表面已经被磨得发亮,甚至有了一个浅浅的凹坑。
女友离开了,这片属于自己的乐园也即将消失,秦晓丰的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堵得慌。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嘶心裂肺的女声,“救命啊!谁来救救我的儿子......”
2
秦晓丰循着声音望去,一个三十出头的妇女站在十几米外的礁石上,神色慌张。在她的旁边还有一个红色的小桶。礁石的下方,有一个小男孩正在海里拼命地划动着手臂,身子随着海浪浮动着,随时有溺水的危险。
看到到秦晓丰,妇女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小伙子,你救救我的儿子吧,今天是我儿子的八岁生日,他还没来得及吃生日蛋糕呢,请你一定救救他!”
看到这位悲痛的母亲,秦晓丰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于情于理,他都应该马上跳下海救人。但他却犹豫了——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再也没有下过海游泳。他贸然下海,有可能救不了孩子,反而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
孩子的挣扎越来越弱,已经呛了好几口水了,情况非常紧急。孩子的母亲已经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秦晓丰左右环顾,大家都在浅海区玩,离孩子最近的,只有他一个人。
秦晓丰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扑通"一下跳了下去。
凭着本能和记忆,他不断地划动着双臂,很快就游到了孩子的面前。这时孩子的小脸已经憋得通红。他托着孩子的脑袋,把他带到岸边,孩子的母亲忙伸手来接孩子。
就在秦晓丰准备上岸时,一团浓稠的乌云将落日完全遮盖住,天色瞬间就暗沉了下来,像是突然从彩色模式切换成了黑白模式。
与此同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如同恐怖大片里末日降临。更可怕的是,原本平静的海水突然像煮沸了的汤水一般,裹挟着泥沙的急浪一波波地向他扑来。
求生的本能令秦晓丰拼命挣扎,却如同锅里的一只小虫,很快就一个大浪被卷进了一个漩涡中。混浊咸腥的海水瞬间涌进他的耳朵,鼻子,对死亡的恐惧令他大脑一片混沌。
像走马灯一般,秦晓丰的脑中相继浮现出父亲和弟弟的影像,他们口沫横飞地对他指指戳戳。
“儿啊,你放着好好的设计师不做,偏要去写什么文章,这不是胡闹吗?你以前读的书都白瞎了吗?你妈去得早,我好不容易把你和你弟培养成人,容易吗?你看你弟弟,多有出息......”
“哥,现在都2025年了,你也是快奔三的人了,还学人家做自媒体?你看你,写了半年原创故事,粉丝数量还不到三位数......得,你有作家梦是吧,可你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谈什么梦想?”
秦晓丰,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不如就此埋藏在这片大海,就不定还能与母亲团聚。他这样想着,干脆放弃了挣扎,全身放松,让自己的身子随着暗流上下浮沉。
说来也怪,就在他不再挣扎时,海水的浮力反而让他离开了那股凶猛的激流。
这时,秦晓丰的小腿碰到了一股像水草的东西。秦晓丰从小在汕城长大,还从没听说过红海湾有水草。他用脚一勾,触到了一条滑嫩的手臂。之前碰到的哪是水草,分明是女人的头发!
那是个年轻的女人,身体柔若无骨,像一尾鱼在水中潜行的鱼。
秦晓丰怀里多了个女人以后,变得谨慎了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断送了两个人的生机。
说来也奇怪,自从接触女人以后,秦晓丰脖子里的海豚仿佛活过来一般,在海里浮动着,像荧光棒一样,发出荧荧的绿光。海豚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给他指引着方向。
就这样,秦晓丰一点点地避开了那股激流,约摸游过了半个小时,终于游到了岸边。
3
此时,风停了,阴云已经散去,但天色仍是灰暗的。充满着欢声笑语的海滩变得一片狼藉。
潮水褪去后的沙滩还残留着海水的浮沫,零乱地堆放着塑料袋、衣服等杂物。人们脸上愁云惨淡,有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有人瘫坐在沙滩上,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秦晓丰把怀中的女孩放到一处平整的沙滩上,将手指探在女孩的颈脖处。所幸,她还有脉息。
女孩上身是橙色的圆领紧身衣,下身是刚好到膝盖上的百褶短裙,里面有贴身的内衬,倒也没有走光,反而显得腿部更为修长。头发是时尚的枣红色,显得她的脸庞更加白皙。
秦晓丰正犹豫要不要给她做急救,女孩嘴里嘤咛一声,吐出了一大口海水。接着,咳嗽了几下,便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像一汪深不可测的潭水,似乎要把秦晓丰的魂魄都吸了进去。
“姑、姑娘,你醒了。”秦晓丰只觉喉咙有点发干,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见女孩挣扎着想坐起来,他忙上前把她扶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有没有朋友或者家人和你一起来的?”
女孩痛苦地捧着脑袋,好半天才说道,“头好痛,我......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时,一个全身湿淋淋的救生员大步走了过来,他的手里横抱着一个瘦弱的的老人。老人穿着白色汗衫,黑色沙滩裤,双目紧闭,枯瘦松弛的双手无力地下垂着。
救生员是个黑壮的中年男人。他把老人平放在沙滩上,先是熟练地在老人的口腔内掏了一下,接着开始给老人做心肺复苏。 吹气,按压,如此循环往复着,一下,两下,三下......
救生员已经累得额头冒起了青筋,却依然没有放弃。就在秦晓丰默数到第三百下时,一个穿着蓝色泳衣的矮个子女孩踉跄着走了过来。突然间,她止住了脚步,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紧接着,女孩三步并两步地冲了过来,扑倒在老人的身上,嚎啕大哭,“爸,你怎么了,你快起来,我带你回家......”老人不为所动,依然双眼紧闭,脸上一片死气。
秦晓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思绪翻滚。
这位老人和父亲差不多的年纪。虽然父亲对自己有诸多的挑剔,但一想到假如失去了父亲,自己就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便鼻子一酸,也跟着默默地流起泪来。
“你哭了?想不想救他?” 秦晓丰感觉被人扯了一下衣角,迎上女孩探究的黑眸。女孩脸色恢复了红润,表情如常,没有了刚才的痛苦,反而显得古灵精怪,哪有半点溺水的样子?
“你有办法?”被人发现了秘密,秦晓丰有点难为情地擦拭了一下眼角,惊诧地盯着她。心中暗忖,这个女孩难道是个医术高明的医生,有起死回生之术?
“办法倒是有的。”女孩忽然狡黠地一笑,眸子灿若星辰,“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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