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代的某紫檀笔筒上见得一首七绝,抄录如下:
路入寒梅江树斜,十分浓雪一分花。
野人能奈三更冷,明月空山问酒家。
读来自忖历来的浪游颇有几分诗中“野人”的意趣,但细想来又似乎远远不够。说到底,也无非曾在雨雪天气中进山游览了几遭,而像通宵达旦地在城市里游荡,又或在清冷的天气里低头淋雨、背手看月,不过些无聊的消遣,比起这文人笔下的文人意趣,也许仍相距颇多。
然而仍不禁想起四月初时随柏男自山腰登顶太白山的事,好赖可作一哂。从山腰上下的四个小时内,其中的危险与窘迫,后来想起也并未十分心悸,见诸笔端,反倒有些轻松,索性不提,说一说自山腰脱身后在“大爷海”住宿的情形。
初登太白山时,行至半途,已觉时间紧促,但仍执意前行,若不能下山,无非在山中留宿一晚,而若能在这空寂的山脉间,欣赏一番朝阳落日与如瀑星河,倒并非很亏。不过后来的事相当明了了,一行人被山上下来的游客吓回,留宿山中与登顶“拔仙台”俱成空梦,甚是遗憾。
我后来曾想过留宿山中观赏星河的情形:
“此刻我正处在海拔3600米上下的太白山的一隅,四野空阔,寂静无声,自山上来、山下来而与我们汇聚此处的游客亦没有许多。
无月,其实无月反倒更好。圆月、弯月,使人欣喜的、让人忧愁的月色已成浑常,见得多了,便不再执念,而无月,反倒显得星空更加明亮。漫天繁星,这在我倒是很久远的场景了,我已不大记得上一次的繁星出现在何时,也许要远远地追溯到我的中学时代。不独这样的星夜,连同我此刻披衣坐在“大文公庙”前仰望苍穹,毫无挂碍地点数繁星的心境,也已是陈年旧事,很久不曾有过了。
人生中有一些场景是十分让人快活的,譬如此刻我坐在偌大世界的一条山脊的一隅,世上人不知我,我不问世上人。又譬如在远行的列车上,在满目缟素的灵堂中,大可使人浑然忘却人世间的琐事,专程享受短暂又难得的欢愉——你放声长啸罢,又或仿效穷途之哭,总之此刻你即是你,赤条条,无拘亦无束。
或许是因为年纪渐长,像中学时代甚至更小的孩提时代那样,躺在地上看月的环境渐少,以至在心里认定,这样的星空出现在上次已是很久远的事了罢?又或者久居樊笼,天空阴霾,即便想抬头观望,也观望不得?总之是很久远了,所以我此刻的欣喜,自然不必我刻意提及。”
时隔两年,今年四月,我从“拔仙台”上下来,果然要在山中留宿了。这倒也并非不在考虑之中,只是“大爷海”三面环山,地势低洼,对观赏朝阳与落日来说,并非很合适的地界——预想在天色昏黑以前,我们定能返回“大文公庙”,不想下山途中耽搁了许多时间,已然看不清下山的路了。
那便留宿“大爷海”罢。我兴致勃勃地像我憧憬的一般,想要同柏男看一看山中的夜色,白天天气晴朗,晚上大概率会有繁星。我同他还有半瓶烧酒尚未饮尽,亦可拿来一醉。
我这样想着。
七点钟的时候,天色已黑,而天空尚不是欲有星空的迹象。因在山腰积雪中的摸爬翻滚,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便早早地钻进被子,等候我看到星空时唤他。因屋内寒冷,我又穿着很单薄的衣服,虽然我带了厚实的衣服,但总归不如被子里温暖些。我特地扯了两条被子,盖在身上,立马觉得寒意消散。
结局说来很是滑稽——我在床上躺了片刻,将身子暖了过来,却再不想出门的事了。星空或已陈列于天穹,而我披衣起床的逸兴已消弭殆尽,被子内外温差太大,伸手便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加上体力已在山腰上消耗大半,索性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去,兴许梦里同是屋外一般瑰丽的星河罢,我这样哄骗自己。
看罢,明月空山,我倒未必有野人那样“能奈三更冷”的体魄和潇洒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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