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一次高中同学聚餐(其实我是录取了那所高中,但我没去读,初中同学一起录取了那所高中的加上他们的新同学每次聚会都会叫上我,我也便习惯性的称他们为高中同学了),一个我不太熟悉的同学指着我问另外一个同学,这个不会是老查同学吧?怎么越活越年轻了呢!?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笑着对我说:初见你时,你也是今天这样的短发,斜挎着个包骑着自行车在街上拜访客户,黑黑的,瘦瘦的,感觉比现在年纪都大。
他讲的是应该是九十年代末的故事了。
不仅他们觉得陌生,我自己都觉恍若隔世!
还记得97年2月(正月初几的样子),女儿刚满月没几天,我便迫不及待的在县城找起了店面,准备开个服装店。
上年里半年多的孕吐折磨,还有至今不愿提及的生活苦难让我迫切想要做点生意,尽快摆脱困窘的现状。
其实那时候我是没有钱的,生活都困难,更别说做生意的启动资金。
父母是眼见了我的受苦过程的,很是心疼我,拿出了他们所有的积蓄,大概一万块钱左右,给我做生意的启动本钱。
我在县政府旁边找到了一间三四十平方的店面,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创业。
从来也没有做过服装生意,也没有熟人带路,完全没有概念,我和孩子爸爸一起糊里糊涂的跑到武汉汉正街去进货。(期间是有熟人劝过我,说刚开始做服装生意应该先到地下商场锻炼几年,待熟悉之后再搬到街上来,孩子爸深以为然,而我却是不认同的,街上接触的消费群体不一样,学到的东西也会多些、快些。)
到武汉进货来回要一天两夜,两夜都是要在船上度过。
女儿才刚满月不久,又不能断奶,一天两夜的时间女儿在家里只能吃牛奶和辅食,而我为了不至于回奶,隔段时间就要找背人的地方去挤掉即将喷出的奶水,两天下来自己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汗馊味和奶膻味,基本上两天回来整个人就要瘦一圈。
第一次进货由于没有经验,进回来的货几乎都不是一手货源,有的甚至是摊位上的处理货,等货进回来挂板开张,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可卖的东西,亲戚朋友来关照生意都无从下手。大姐出于好心,有天单位有便车跑南昌,就让我们搭便车跑洪城大市场补点货回来,也能省点路费,由于刚从武汉回来没几天,女儿太小不能持续吃辅食,于是那次南昌就让孩子爸跟车去了,结果可想而知,比武汉来的货更糟糕,破衣服都进回来好几套 ,这给本就没有多少周转金的我们更是雪上加霜。
孩子爸沮丧地说:关门吧,回乡下去种地,我们就不是做这个的料!
可能生来倔强吧,亦或是越挫越勇,我咬着牙说:我偏不信!
两次的进货失误把所有的本钱全都搭了进去,想要再进货一分钱周转金都没有。
大姐知道后,把她工资卡里的钱全部取了出来只留了一点伙食费,余下的都给了我。
有了前两次失败的经验,这次学了乖,跟着几个商品街老跑武汉的服装店老板一起去,路上有个照应,也能学点经验。
到了汉正街,为了怕进到同样的货,我们都是分开走的。
独自一人拖着个两轮小车,走在纵横交错的汉正街,街边各种品牌五颜六色的服装让人眼花缭乱,陌生而又新鲜,迷茫而又无措。时值五月,正是夏款新装上市时,或许苦心之人天不负吧,我走走停停看了二十几家店后终于找到了一家令自己眼前一亮的服装店,可以讲那家的衣服都是长在了我的审美上,我毫不犹豫选择了他们家的所有新款,大中小码,各个颜色拿了全系列,装了整整两大包,店员帮我把两个包绑在我的小拖车上,垒起来已经高过我一个头那么高,宽度有我两个身子那么宽。
本就瘦小的我拖着两个高过头顶的大包,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拖得动。
由于早上六点多钟就上了岸,一上午的马不停蹄都忘了自己还没吃早饭,待到进完货才感觉已是饥肠辘辘,头晕目眩了。虽然又累又饿,嘴里干的都快冒烟了,吃不下沿街叫卖的那些快餐,太干了,只能拖着车走到卖冰镇哈密瓜的摊位跟前买两块哈密瓜权且充饥带解渴。
匆匆吃完“午餐”,便拖着车离开摊位跟前往麻木集中停靠点叫上一辆麻木直奔汉口码头(并不知道武汉人为什么要将送货的敞篷三轮车叫做麻木。),离开船时间虽然很富余,但胸前被奶水浸透了的毛巾已让人难受至极,急需要找个地方去收拾一下。
为了节省开支,晚饭通常也是在外面买好方便面带船上去吃的。
虽然一天下来人已是累透了,但进到了自己满意的货心情却是极好的,当然它也并不影响我每次坐船晕船导致的彻夜不眠和控制不住被充足的奶水胀的生疼的乳房。
早上六点左右,跟几个一起跑武汉的县里人一起包了一辆汽车从九江客运码头回县里,七点来钟就到了,正好赶上店里开门,也正是政府里面的人开始赶着上班的时间。陆陆续续经过店门口的女领导们看到正在挂版的新衣服,都觉得眼前一亮,深懂时尚潮流的她们一看就知道刚到的都是当年的新款,纷纷约好中午过来试衣服。
我让小姑子帮着挂衣服,顺手就把进货时装钱的腰包取下来丢在柜台里,一心抱着女儿坐门口喂奶去了。
大概上午十一点左右,我准备第二次给孩子喂奶时,两个中年妇女走进店里来,一个进门就跟我聊天,夸着我孩子的可爱;一个妇女在跟我小姑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问着挂版上的衣服的价钱等,那个跟我搭讪的女的何时走开的我已经没有印象了,大概是我低头喂奶那阵,连日来的疲惫使我在那个时间段没有精力顾及其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突然地灵醒还是有预兆,我突兀的问小姑子: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那俩女的不对劲?
她说:没有啊!
我说:赶紧看看钱包。
果然,柜台里的钱包已不翼而飞,里面有我的身份证,还有这次进货剩的一点零钱,还有上午几个小时销售的现金等等。
我愣怔在当地,脑子一片空白,没有伤心,没有情绪,整个人木了……
晚上,上课回来的孩子爸知道了这个事,哭了。他说:关了吧,回乡下种地去,我们不是做这个的料,这就是命,要认!
我咬着牙,说:我偏不信命!
接下来的几天生意依然很好,新到的货很快就卖得差不多,急需要补点货应急。
由于时间关系,遂选择坐班车去南昌先补点货后再去武汉。虽然南昌同等的货比武汉略贵,时尚进度也略迟于武汉,但又不能耽误刚刚有一些起色的生意。
我腰包里揣着这几天卖出的现金和重新借来的部分一共三千八百块钱赶早坐班车到了洪城大市场,逛了几个小时都没有找到中意的服装款式,快到中午边上,准备装衣服的包里还是瘪瘪的,就拿了几条男士领带和一些女士内衣,大概就花出去了几百块钱。
正有些发愁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时,有一个男的直朝我走了过来,也不知是手向我晃了一下还是怎么着,从那一刻起,他就一直跟我说话,说什么我也完全想不起来,然后我就晕晕乎乎,乖乖的从腰包里掏了两千多块钱给他,他拿到钱后一闪身就不见了,待到我清醒过来,眼前只有串流不息的人流和灰蒙蒙的天。
我站在原地,一只手拖着那个载着干瘪黑布货包的两轮车,一只手无力的垂在身侧,那一刻灵魂已被抽空,我就那样站着,两眼无神,全身无力,双脚连迈动的气力都没有。
就那样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看看天色也到了下午大概三四点钟吧,两餐没有吃饭,却没有一丝饿意。头是胀的,人是木的,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要往哪里去?要去做什么?
站的太久,头一阵眩晕,我挪到路边的一个花坛旁边坐了下来,元神在慢慢归位,我开始恢复了一点点思维。
我回想了这几个月来的遭际,一而再,再而三,难道这真的是命中注定?
可我不信命的呀!
为什么老天一再的打击我,摧毁我的意志?
我还有什么脸去面对一而再再而三无私帮助我的家人?
我哪还有能力偿还这么多次亏空下来欠下的债?
我就这么悄悄的离开吧,不想再回去了,省的再去拖累别人,自己也再丢不起那个人……
就这样想着,恍惚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洪城客运站最晚一班车是下午六点,我却并不想去赶班车,我就想这么坐着,坐到天黑,坐到没有知觉,坐到永远……
再次涌上来的奶水胀的乳房生疼,瞬间脑海里浮现嗷嗷待哺的女儿张着她的小胖手在等着我去抱她;去喂她。那可爱的粉嘟嘟的小脸;那钻到我怀里光溜溜的小脑袋;那藕节一样白白胖胖的小手臂;那张着没牙的嘴发出的跟她月份并不相称的咯咯的笑;那第一声还不太清晰的“妈妈”,我的眼泪瞬间就模糊了双眼。
人们常说,你连死的勇气都有,难道还没有活着的勇气?
为了孩子,为了不信命的倔强,我不能就这么被打倒,我要站起来。
在临近开车还有十分钟不到的时间,我踉跄着爬上了那辆回家的班车,往家的方向行进。
1997年6月,我活着,回家了!
成文于 2024年5月12日母亲节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