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海狸回家扫墓，回家的路上顺便挖了点野菜。已经是农历二月下旬了，正是“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节。苦菜已经老了，吃不得，海狸要扔掉。三叔说，别，拿回家切吧切吧喂老崴吃，吃了好下蛋。在老家，管鸭子叫老崴，因为走路一摇一晃的，像崴了脚。一阵风吹过，三叔打了个喷嚏，抹了一把嘴，擦了擦眼角的眼屎。三叔老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一条腿老疼，前脚掌不敢用力，用脚后跟儿拖拉着鞋，三婶骂他费鞋。人一老，各项机能就慢慢退化，原来多么利索的一个人哈，海狸感慨。
【贰】回到三叔家，三婶对海狸娘说，今天咱揍点啥吃？海狸娘说，啥都行啊，别太忙活儿。三婶说，那咱包韭菜饺子吃吧，头茬韭菜，鲜着呢。说完，三婶就在堂屋忙开了。海狸娘下了炕，洗了把手，来帮忙。年轻时，家里穷，都过得不容易，妯娌俩不免闹点矛盾，这上了年纪了，儿女大了，心也想开了。都是头发花白的人了，想想以前，哎呀，争那仨瓜俩枣的干啥，遇到个难事互相搭把手还能把人累死？以往的芥蒂，消弭在多年后的春天里。妯娌蹲在地上，守着张面桌子，你擀面皮，我包饺子，说说笑笑的，其乐融融。海狸心里说，真好。
【贰】海狸打小被爹娘宠坏了，只要爹娘在，难得伸把手，因此，得了个诨名“小惯孩儿”。小时候，我一下学就跟着大人上坡干活儿，种这种那，拔草锄地，最轻省的是放牛。放牛是我最不喜欢的活儿，无聊得很，看着牛慢慢地啃草，四下里连个人都没有，太阳又晒，牛蝇飞来飞去，搞得人心烦意乱。不过，要是跟个小妮一起放牛，时间会过得快些。那时候一直在琢磨，海狸怎么从来不放牛啊，也不见出来干活，这种懒婆娘肯定嫁不出去，愤愤的!德生牌收音机，放着邓丽君的歌，甜蜜娇媚的嗓音，柔情似水的意境，让少年人对爱情充满了朦胧的渴望。莫言的《红高粱》毁了我心中纯洁的高粱地。那种大红的色彩，那种充满荷尔蒙的描写，让我一看见红高粱就面红耳赤。
【叁】娘和三婶在下面忙着做饺子，海狸靠着窗户，斜躺在大炕上，煦暖的春阳撒在破洞牛仔裤上，暖洋洋的，好像有小狗子伸着粉红的舌头在舔。海狸望着窗外，发呆，眼睛慢慢有点迷糊，被幸福的感觉催了眠。家乡的大炕，是抚慰心灵的良药。家乡的大炕带着最温暖的记忆。娘从外面回来，围巾上满是雪花。她抖掉身上的雪花，跺跺脚。小步跑进屋里，搓着手，海狸往里靠了靠，伸出小手把娘拉上炕。被窝里暖烘烘的，娘故意用冰凉的手抹了一下海狸的小脸，海狸被逗得咯咯咯地笑，像刚下过蛋的母鸡。
【肆】海狸想起了什么，从炕上爬起来，穿上鞋。穿过几条胡同，绕过几条狗子，来到规划中的“樱花大道”。西沟填平了，造出一大片袒露着土坷垃的空地，让人心情舒畅。海狸朝对面的老屋看了看，心里各种滋味，理不清，理还乱。碰到个小媳妇，海狸喊人家的名字。小媳妇端详了好久，还是没有认出来。海狸说，哎呀，我是海狸啊，十多岁的时候，咱们还一起打过蛋子呢。哎呀，是你啊，你变模样了，越变越好看了，一点不装年纪……回来扫墓吧？是啊，每年都回来看我爷。正说着话呢，来了一辆汽车，停下，一对年轻夫妻和一个小孩从车上下来，拿着礼品，带着喜气。小媳妇“呦嘿”一声，说，家里来客人了，我去招呼下，中午过来吃饭哈，哎呀，有年头不见了。海狸说，不了，中午在三叔家吃，忙去吧。又是一通咯咯咯的笑，这回是两只母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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