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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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奶奶走了，带着遗憾走的。很多人都说，是别人求走了她的寿元。

认识大奶奶时，我六岁，她六十。别人都敬畏她，唯独我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她，也可能是喜欢她兜里的糕点、果子和糖。

第一次见到大奶奶，是她刚回家。外婆说她做好事回来了，我就明白，她一定是给人家做法事去了。外婆熟络地跟她打招呼，还介绍我给她，说我是她小女儿的大女儿。

“小挠头，快过来。”大奶奶咧嘴，露出一颗金牙。手在胸前的布兜里掏找，我畏畏缩缩地走了过去。

一颗又红又大的苹果挤出来，大奶奶把苹果按在我胸脯上，我忙接住，苹果是温热的，我想一定很甜。外婆赶紧道谢，告诉我：“妹儿啊，快吃了，这是供果，吃了好。”

我想都没想，“啊呜”一口咬下，清甜的汁液在舌头上荡开，

大奶奶满意地看着我，说我将来一定穿金戴银，外婆的眼睛立刻和皱纹挤在了一起。我不明白，但知道她是说我的好。

阳光肆意洒落，泥巴路被晒干，青草露了芽。一大早，陆青就来找大奶奶，红色的塑料袋子里装满了吃食。有我最爱的鹌鹑蛋罐头，裤子罐头，还有一包小粑粑。我目送着他进了隔壁的大奶奶家，想着今天大奶奶会赏我点什么呢？

晚上吃饭，我故意吃一点点，外婆摸摸我的头，嘀咕了一句：“没病啊。”我放下碗筷，坐在门口，看着天空数星星。星星多了还是少了，我不知道，也不关心，余光一直盯着大奶奶的门口。

“啊……”一声惨叫，我吓得从小板凳上摔到，揉揉屁股就往大奶奶家里跑。

“出，出，出，头发丝里出，耳朵眼儿里出……”大奶奶，一边挤陆青的脸，一边念咒。陆青的脸上流着一股细小的黑血，我很怕，又很想看到最后。

血流了很久，终于变了颜色，从黑红变成了鲜红。大奶奶放开手，点燃一张符，放在一碗水里，“噗”一声，一碗蓝色火焰燃起，我才知道那是酒。大奶奶又拿起一块白布，蘸了燃烧的酒就往陆青脸上擦，火焰在陆青脸上滚动、熄灭。他的五官也渐渐舒展开来。

“好了好了。”大奶奶抬手拭去额头的汗水，身形摇晃，我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她低头看我，微微一笑。又嘱咐陆青，家里务必忌人三天，吃素三天。陆青捂着脸点头，谢过大奶奶便走了。

“小挠头，舀瓢水给我吃吃。”大奶奶虚弱地吩咐我，我小跑去水桶边，舀来了一大瓢水。大奶奶咕嘟咕嘟就喝起来，喉咙那的皮肤一上一下地拉锯，就像生和死的极限拉扯。几滴水顺着大奶奶的嘴角落下，掉在她干枯的手上。她放下瓢，抬起头，舔掉手上的水。

“这个给你。”大奶奶递给我那瓶鹌鹑蛋罐头，我摇头，咽下口水，说：“大奶奶，还是你吃吧。”

“傻丫头哦，奶奶吃不了这个，今天功德用完了，要吃素积功德啦。”大奶奶把鹌鹑蛋塞到我怀里。

我捧着鹌鹑蛋就回了外婆家，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大奶奶艰难喘息的样子，手里的鹌鹑蛋也不香了。外婆打开罐子，给我倒了几个。我对外婆说：“大奶奶今天很不好，都站不稳了。”

“肯定嘛，她今天帮人家驱灾避病，得罪了神明，要消耗自己的功德。”外婆深色泠然。

我问外婆什么是功德，外婆说就是每个人一生的好运，用完了就没有了。别人求大奶奶办事为啥那么灵验？那可是她用自己的功德换来的呢，功德用多了还会损阴德，被神明惩罚，所以她有时候会很虚弱。

外婆的话，我似懂非懂。

直到那天，大奶奶拼着最后的功德救回自己的孙子。

知了在树上躁动，“知了，知了”的声音如紧箍咒般勒着我的头，我甚至想把手里来之不易的冰棍砸上树梢，冻死那些发声的讨厌鬼。太阳无情的炙烤，把云朵都化作一丝飘渺，风冷漠地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坐在外婆家门口，使劲吮吸快速融化的冰棍。大奶奶也坐在门口，笑着问我：“小挠头，冰棒越吃越热，少吃点，招呼肚子疼。”

我乖巧地应了一声，大奶奶背对太阳，整个人都被裹上了金光，像要飞天的神仙。外婆说神仙都是凡人得道后变的，大奶奶一生都为别人做好事，肯定得了不少道，她就是神仙的化身。

“大奶奶，快去你儿子家，你小孙子不好啦。”陆青火急火燎地跑来。

大奶奶来不及问原因，抄起拐杖就跑，跑得颠簸不稳。我跑上去扶着大奶奶快速走到了她儿子家里。

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皮肤暗黄，嘴唇白得不自然。双眼紧闭，头还微微晃动。大奶奶一看，伸手就拉住孙子的小手，朝男孩手上呵气，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一会儿后，大奶奶起身，擦擦额头的汉，拿出三只碗，分别倒了一碗水、酒茶，拉过两个凳子并排放好，吩咐儿子去端一小盆米，点三炷香过来。大奶奶走来走去间，一个简易的供桌就做好了。

三缕青烟扭曲地升起，大奶奶看了，小声叹了一句：“咋不行啊？”

“妈，什么不行？你想想法子，医院我们也去了，人家也说没办法。”大奶奶的儿子快哭了，儿媳妇已经呆滞了。

“快，去讨百家米来。”大奶奶像是下了狠决心。她的儿子一听，不敢耽搁，拉起地上的媳妇儿，塞个盆给媳妇儿，媳妇儿也抹了把脸，端着盆子跑了出去。

大奶奶跪倒在三炷香前，时而磕头，时而双手合十，时而口中念念有词。根本没有去看床上的孙子，眼睛一直紧盯那三炷香。

时间在大奶奶的跪拜中渐渐流逝，床上的男孩始终没有睁开眼，外婆过来叫了我好几次，我不想回去，我知道大奶奶一定能就回她的孙子，她可是神仙呢。但是外婆似乎不相信大奶奶，叹口气就走了，陆青也摇摇头，立在原地。大奶奶的儿子一直跪在她身后，不停磕头。

三炷香燃尽，又添了三炷香，不追到添了几次。我也坚持不住了准备回家。转身就看到大奶奶的儿媳妇端着米匆匆赶来，我来了精神，又站回了原地，我想看大奶奶救命，想等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