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

我家以前住在村子里，离马路边不远，大概100米的距离，但是因为前后人家不多，而且绿树环绕，总有种住得很偏僻的感觉。
我家老房子的前面住的是我爷爷的堂弟妹。但是依照我们地方的习俗，她该叫我奶奶叫婶婶，叫我爷爷叫叔叔。我该叫她大奶奶。
在我印象中大奶奶似乎一直就不怎么讨人喜欢，有点斤斤计较。她个子小小的，说话声音也小小的，她的脚很小，我隐隐约约记得我奶奶说她裹过脚。
她家有两栋房子，一栋是老宅，说是老，其实不是土木结构，是八九十年代做的砖房，只是对比另一栋01年新建的看起来旧很多。老宅和新宅隔得不远，中间七八米长，四五米宽的地方都被围起来做院子，在一个小角落里种上丝瓜和南瓜。
大奶奶以前是很硬气也很健朗的。一个人住在老宅，自己收拾自己，自己打扫卫生，和儿子一起吃饭。她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但是不和她儿子一起住，说是怕过老人气。过年的时候，有三个孙子，一个儿子的她也会在初一的时候把糖摆得满桌，每个小孩都塞一口袋，她家还会摆上水果，马蹄莲，苹果。小蜜桔。
她儿子有点重男轻女，她家的老二媳妇第二胎也生了女儿，冬天的时候，我有一次和她家的小孩一起晒太阳，刚出生的小孩和大人一样，看起来娇娇弱弱的。老二媳妇很瘦，头上包了一块头巾，坐在小矮凳上逗她女儿。才过完年就又出去打工了。大奶奶就在另一边的角落里摇着摇椅，晒着太阳，拿着根很长的细竹竿赶鸡。
有一天，老三结婚了，新房在新宅的二楼。老三媳妇开始来的时候看起来很害羞，不久就怀上了，回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大奶奶的儿子开心得不得了，天天抱出去晃荡。但是她家争吵声突然变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下半年的时候，老二媳妇突然不打工，回家了，听说是流产了。大奶奶儿子不让她住新宅，她就和大奶奶一起住，老宅没有厨房，她自己在偏间搭了小灶，架了小桌子和小矮凳，就这样过着。偏间没有烟囱，只有一个很高的窗户，每次一点火满屋都是烟。
我念初中后，一周回一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大奶奶又开始一个人在门边晒太阳，手机的细竹子也没有了，只有一根两三个手指粗的拐杖，是砍柴的时候额外留着的。她看起来脏脏的，衣服上都是厚厚的一层黑膏。我喊她大奶奶，她也不认人了。
奶奶说，她得了老年痴呆。
后来，我家和她家关系变差，不怎么走动。但我还是零零散散听到奶奶碎碎念，说她儿子没良心，一天只给她吃一顿饭，自己经常吃肉还不给她肉吃，也不给她洗衣服洗澡，身上都长了虱子和跳蚤，大奶奶上次下池塘喝池塘水了，吃鸡屎了。奶奶说她可怜，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又说要是自己像她这样，早点死了算了。我偷偷想，她什么都不知道了，怕是连死也不知道了。
我偶尔从她家走过一次，看到大奶奶还是在以前晒太阳的角落里躺着，不过不在椅子上了，直接坐地上了，端着个铁盆，饭看起来还是热的，掺了很多汤，上面没有多少菜了，头发乱糟糟地在头上纠成一团。
再某一天，我回家时，奶奶就告诉我她已经去世了。有时候奶奶也会很恨地说大伯不讲理又没良心，他妈去世还是奶奶给她擦的身。她活了八十二岁，我奶奶偶尔也叨叨几句，八十二，死了。
几年后，我家和他家都搬到了马路边上，人来人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