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洪江火柴厂遐尔闻名,且由此提高了洪江这个偏远古镇的知名度,这绝不是虚妄之言。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开往北京的火车上遇到一位祁阳人,对坐闲聊,他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洪江,知道吗?”他笑着说:“知道,我们几十年都是用的你们的火柴。”我听了,不禁心生自豪。
几年前,看电影《山楂树之恋》,女主角静秋的小弟弟用门枢压碎山核桃的镜头,触动了很多人的儿时记忆,而静秋一家糊制信封的情节,更是勾起了我对洪江火柴厂那年那些事儿的回忆。
洪江火柴厂就在莲花地过去大约一里地的二凉亭,自然成为那时莲花地附近孩子们经常去的玩乐场所。那时的工厂似乎并没有严格的门卫制度,即便是火柴厂这样的防火重地,小孩也进得去。我记得进厂不远的左侧有几口很大的池子,成日冒着热气腾腾的蒸汽,池子里蒸煮着粗大笔直的圆木,几个工人拿着炸钩,不断翻转池子里的圆木。我们知道,那是制作火柴盒子和梗子的原料。
那时,我和小伙伴们最喜欢去的地方,是火柴厂沿巫水河一带的围墙外边,那里有制磷车间排出的废水和工厂废料场。制磷车间流出的废水,在水沟里形成黑黑的一线,我们便用破磁片去刮沟里沉积的废磷残垢,又去废料场捡拾带药的火柴梗子。回到家,找个秘密的角落,把含磷的残垢晒干,去掉渣子,便得到了磷粉;又把火柴梗子上的红色火药刮下来,研成粉末,然后和磷粉掺合在一起。这样,易于引爆的火药就制成了。
制成的火药有三种玩乐用途。一种是学《地雷战》造土地雷,把火药装进一个细小的陶罐罐,插进弯曲的铁丝,然后找一个无人的菜地,埋进土里,扯上绳子,远远地猛一拉,“轰”一声便炸响了。虽威力不大,无非炸飞了几坨土坷垃和几片菜叶子,但大伙依然雀跃欢呼,庆贺试验爆炸成功。二种是把火药填进文革时期随处可捡得的“炮子筒筒”(子弹壳),安上弹头,绑在弯曲的木头上,号称“歪把子”手枪,点燃插入的鞭炮引信捻子向一面墙射击,竟然能打出一个浅浅的洞来。三种是用自行车线圈的钢丝弯曲成手枪状,缠上橡皮筋,在钢丝的螺帽里填充火药,扣动扳机,撞击后发出类似于鞭炮“叭”的响声,用以玩枪战游戏。两方人马躲藏后,看到现身的人即“叭”的一枪,算是被打死了,且不能赖。最后以一方人马全部被打“死”,另一方有“幸存者”为胜。
当年我们玩这些危险的勾当,在今天的家长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而在那时却没有谁的家长出来干涉制止,甚至我们引爆土地雷时,还有大人兴致勃勃地跑来观战。有一次在莲花地玩枪战游戏,一个小伙伴装在青霉素瓶子里火药,在用铁丝钩药时,摩擦爆炸了,这个小伙伴的手掌被炸开了花,飞出的玻璃碎片,把我左边太阳穴下面也炸了两个洞,顿时血流满面。好在医院就在附近,得到了及时救治。此事件当时在洪江引起了轰动。可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痛,此后我们依然偷偷玩这类危险的游戏,几十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不禁唏嘘感叹。
说起洪江火柴厂,在洪江人的记忆中,自然更多是家家户户糊制火柴盒子的情景。所以洪江火柴厂也可以说是当年的一个社会化大工厂,没有洪江家家戸户上万人糊火柴盒子,也就没有洪火几十年的辉煌日子。
糊制火柴盒子并没有准入门槛。记得当年只要凭户口本就可以到工厂的材料仓库去领取糊制火柴盒子的内外片子、纸、底片、火花贴、面粉等材料,用箩筐挑回家,就可以开工了。
糊制火柴盒子也没有很高的技术含量,不需要拜师学技,一般小孩看几遍就会做了。记忆中的基本工序就是,先在一块长木板上码好纸片子,再折好木片子,分别糊制内外盒,待凉干后,把内外盒子相套,贴上火花,最后五十一小坨,五百一大坨捆扎好,就可以挑去工厂交货了。其间熬制浆糊和晾干颇有点讲究,浆糊太稠,刷不开影响速度,也费料;浆糊太稀,则糊制的盒子容易起皱。晾干,不能放太阳下暴晒,也不能放风口去吹,不然用洪江话讲就会“打乔”,就是变形。红色时代,那时的火花贴也很单调,不是毛主席语录,就是八个样板戏图案,远没有后来的花草虫鱼、自然风光那些火花贴精美典雅、丰富多彩。
糊制火柴盒子,质量上不分等级,大体通得过检验就行。明显不合格的,不给钱白做,还要补领材料重做。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因此糊火柴盒最讲究一个快字,心灵手巧的女孩子,一晚上糊内盒能上一干,糊外盒能上两千,我等手笨的男孩子和眼花的老婆婆则只能糊个五、六百。
那时洪江人以糊制火柴盒子为职业的人家很少,绝大部分为的是补贴家用。有记得的人告诉我,七四年前是每千盒子七毛,之后是每千盒子一元。那时我听说,桐油湾有一户人家,六、七口人专以糊火柴盒子为业,每月收入上百元,天啊,那要糊十万以上的盒子哩!而象我家这样的,几兄妹一月只糊得起一、二万。每次送了盒子,病休在家的父亲,就会去买一只仔鸭子炒了给我几兄妹吃,以示犒劳。
记忆中还有两件小趣事。一件是领取的熬制浆糊的面粉,工厂并未有过“非食用面粉”的警示,尚若几个批次的火柴盒子做下来,省得斤把两斤面粉,那也是可以下锅摊了煎饼吃的。不过那面粉都是陈粮打的,口感实在是不好。一件是市面上的火柴是两分钱一盒,自然全是洪火产的,有时做盒子时也猜想,从商店买回的火柴,是否有盒子是自己亲手做的呢?有次我还在一批内盒里做了记号,此后便常打开灶膛边的火柴看有没有记号,结果自然是一无所有。今天想来,那概率恐怕是比中福彩双色球大奖还小的。
离开洪江很多年后,有次偶尔问起令我难忘的洪江火柴厂,在洪江的朋友告诉我:没了,垮了。我听了只是默然无语。我知道原因无外乎就是一次性打火机的冲击和国企的改制。
一个建于五十年代火红岁月的厂子,就这样没了,终未能象它的厂名“洪火”的谐音长久的红火下去。忽然就使我想起泰戈尔的诗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于秋叶之静美。
洪火,已如一片秋叶,飘落在历史的烟尘中。她的飘落带给我的伤感,深于一切语言,一切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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