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了,打烊了,小巴辣子开会了……我儿时的童谣这样唱过。这几天上海雨下得正欢,吧嗒吧嗒的不停,有时连续挺长的一段时间。要出门实在有些不方便。
夏天到来,似乎用特别的方式进入一个季节。它不像老舍先生在《骆驼祥子》里的那段“在烈日和暴雨下”,有着决绝和凶狠的张力,仿佛要把整个世界摁在脚下。它也不像春天里缠缠绵绵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来,却像情人的欲迎还拒,就这么拉拉扯扯。
上海的雨季来了,也许是缺少一点个性,就这么无休止地下了停,停了又下。这调性,怕是老天自己也觉得无聊吧!
也非常偶尔地响两下雷,却不是那种霹雳,有点没脾气。像受宠的丫头难得使个性子,大声吧唧两下,又不响了。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住在郊区,碰到雨天可以同时看到泥地和水泥地。雨点砸下来的时候,到泥地和水泥地上是完全不同的。到水泥地上,初是像爆栗一样,有一个个圆点,随着圆点越来越多,就连成了一片。雨再大点,就会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积起一汪汪浅浅的水洼。如果雨点又大又急,水洼地里就变成一个个泡泡,瞬间生成又瞬间破灭。雨水打到泥地上,初时水被泥土吸了,很快吸足了,水就要慢慢从土里漾出来,最终成了一汪污泥水,而且一走必定滑倒。
一般下几天雨是不怕的,可是开车到没过半个轮胎的陌生积水路面就很可怕了,尤其是坑洼地,搞不清污水下是否窨井盖还在,万一轮胎陷进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曾经见识过十一月新加坡的雨季,其实就像上海盛夏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比较频繁,大致每天都会下个一两场。大雨滂沱,给本来就很清洁的城市又清洗了一遍。通常开始的时候先是乌云密布,序曲开场,然后慢板、中板,再来一阵急板,最后是极慢的慢板,天空重新放晴,太阳挂上天际。
整个过程中规中矩,像极了新加坡的个性,凡事都程序化,整齐划一。连下雨天也是如此。
马尔代夫的雨季虽然在十月已接近了尾声,但暴雨下起来的威力相当可怕。在那个静谧的小岛上散步,突然硬币大小的雨点就没头没脑地砸下来,手臂真能感觉到一丝扎疼。还来不及缓过神来,雨点已经由点成片地落下了。此刻大海中的小岛,真正是水天一色了。随着哐铛铛轰隆隆的雷声从头顶上炸开,天空和大海仿佛都被撕开了巨大的豁口,雨就像是液体的沙尘暴一样四面八方倾注而来,瞬间把人裹住,你也搞不清雨水是从天上来还是从海里来。衣服早湿成了第二层皮肤,人仿佛要被天地吞噬,脚下的陆地似乎和大海连成了一片……
幸而这种可怕的情形只持续了大约半小时,而岛上的旅人多半本来就穿着泳装溜达,这么暴雨里一淋,就像刚刚游泳上岸,倒也毫无违和感。
普吉岛上坐木雕船出海,也碰到过风浪,雨倒是没怎么下。但海浪把木船顶得老高,掌舵的中年船夫微蹙着眉一言不发。虽然身上绑着救生衣,但快一人高的浪快速打来,眼前如同洪水滔天。衣裙被泼起的海水打湿,更能感受到被击打的力道,船也被打得连连摇晃,仿佛很快要翻了。惊恐万状的我,不禁声泪俱下,感觉马上要被大海吞没一般,我可怜的年轻生命啊!要永恒与冰冷的海水和鲨鱼们为伴了。身边的伙伴见我哭得如此伤心,不知所措地紧张起来。船上岸那刻,我甫惊未定,踏上陆地,见伙伴看我的错愕表情,我不禁笑了。
或许对于上海的雨季太熟悉,我多少有些不耐烦的讨厌,因它全无个性。也因此给它按上了个时间定语,变成了梅雨季(梅子时节雨)。梅雨比暴雨小,比春雨要急得多猛得多,也频繁得多。怕泥里的花草要沤死却无能为力,蚊虫滋生了大批。我称之为霉雨季,什么东西泡在水里,能不发霉嘛!
渐渐的,枕头、被子、床单、沙发套都有了若有若无的霉蒸气。即便如此也只能忍着,耐心等待出梅,才有真正的晴天。经历过半打多的内裤横竖晒不干的尴尬,要么花大价钱买个烘干机,要么再买一打内裤。
可是今年的梅雨季雨量又多了,有时可以下一整天不停,忽大忽小。有时只间或停顿几分钟,根本未及正经收稍,又下了。地永远都不会干。梅雨季还有个独特的情形,就是太阳雨。太阳还照着,只是稍暗些,雨就下来了,让人困惑。有时下着雨,太阳就照开了,雨却没停。
梅雨季更糟糕的是,五月初五那天居然也下了一天雨,还挺大。老古话有这样的说法,端午水,甚于七月鬼。是说端午如果下雨,危害极大,比中元节的鬼还可怕。可能是天象吧。果不其然,四川、贵州、湖北等部分地区都发了大水,新闻上看,受灾还比较严重。
而据说此时的东北农田却旱着。唉,不知是大自然运作得太不平衡,还是人类开发利用得过度。这二三十年里气候变暖的缘故,四季也不明显了。春秋的风衣鲜有机会穿了,脱下冬装便是单衣,持续数月的夏季,一旦转冷又似乎直接进入了冬天。
窗外悉悉索索又落雨了,天空暗了下去,未几又亮,雨也收小。就这样来来回回,无始无终,仿佛亘古如此,直要延续到遥远的将来。这样的天气,适合睡觉,也适合读诗,像青春期的惆怅,也像更年期的倦怠。欣羡古人对四季的敏锐,有多少的雨,就有多少词句,是愁、是闷、是寂寥,是爱、是恨、是才情,无休无止。
我盼望着,雨季早日过去,晴空万里的日子就会到来。
诗词欣赏:
《鹤冲天·白角簟》 [ 宋 ]周邦彦
白角簟,碧纱厨。梅雨乍晴初。谢家池畔正清虚。香散嫩芙蕖。
日流金,风解愠。一弄素琴歌舞。慢摇纨扇诉花笺。吟待晚凉天。
《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 [ 宋 ]周邦彦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佳树清园。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人静鸟鸢自乐,小桥外、新渌溅溅。凭阑久,黄芦苦竹,疑泛九江船。
年年,如社燕,漂流翰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青玉案·横塘路》 [ 宋 ] 贺铸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梅雨》 [ 宋 ]梅尧臣
三日雨不止,蚯蚓上我堂。湿菌生枯篱,润气醭素裳。
东池虾蟆儿,无限相跳梁。野草侵花圃,忽与栏干长。
门前无车马,苔色何苍苍。屋後昭亭山,又被云蔽藏。
四向不可往,静坐唯一床。寂然忘外虑,微诵黄庭章。
妻子笑我闲,曷不自举觞。已胜伯伦妇,一醉犹在傍。
《鹤冲天·梅雨霁》 [ 宋 ]周邦彦
梅雨霁,暑风和,高柳乱蝉多。小园台榭远池波,鱼戏动新荷。
薄纱厨,轻羽扇,枕冷簟凉深院。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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