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

  那时候的我，刚刚记事，父母都参加了共产党，祖父养着我。祖父时常告诉我，父母去打小鬼子了，很快就回来了，小鬼子欺负我们中国人，父母看不下去，誓下决心要亲自手刃小鬼子，还中华大地一片安宁。

  有一天，祖父告诉我，我们要搬家，搬到山上去。我问为什么，祖父说县城里待不下去了，小鬼子快要杀过来了，如果不去大山里，都会活不成，想见到父母，那就成奢望了。我为了见到父母，乖乖地跟着祖父一起收拾行囊。

  家里有一头小毛驴，祖父用床单裹住一些干粮和发黄的照片，我们就上路了。我们走了五天四夜，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了太行山深处。上山的路上，祖父不让走有痕迹的道儿，说是如果鬼子到了这里，肯定会沿着这条路去寻找，应该有一些没人走过的道儿。就这样，我们看到哪里难走，我们就走哪里。

  毛驴儿叫磨磨，我给他起的，因为我记事起它就一直在拉磨，从来没听它喊过苦叫过累，每天都是重复同样的事情，拉完磨，祖父喂过东西，他就会到小树下休息。磨磨从来不犟，它好像也知道“在人屋檐下，凡事要低头的道理”。

  上了山之后，又过了两天，祖父觉得安全了，才让我们停下来。祖父发现了一个山洞，指着洞穴跟我说，咱们以后住在那里。我听了很高兴，终于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了。我准备跑进去，被祖父一把揪着衣领给拉了回来。祖父说洞里太黑，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不要直接进去。只见祖父从磨磨背着的包袱里，取下两块石头(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打火石），找了一些干草，“呲”的一下，火苗就有了。祖父让我找一根小树枝，最好长一点，我急忙爬上旁边的大树，折下来几根带叶子的树枝。祖父把旁枝和叶子裁掉之后，就把树枝放在火上“烤”了起来。见差不多了，祖父把烤的冒烟的树枝移到洞口，脱下上衣朝着洞口方向扇了起来，不一会儿，里面跑出来一只野山羊，我吓得连忙后退。祖父倒不惊慌，继续往里面扇着。野山羊看到我们，停留了一会儿，径直走了。我问道:“为啥把它给放了？咱们把它杀了，不就能烤羊腿了？”我有点儿不高兴，因为很久没吃肉了。祖父笑着说:“这洞穴人家先占的，就是人家的家，咱夺走了人家的家，哪有再吃人家的道理？咱们呀，得学会感恩，可不能跟小鬼子一个德行，恩将仇报。”祖父说完，继续扇了一会儿，说道:“可以了，进去吧。”以防万一，祖父还是拿了一根烧的透红的柴火进去了。祖父把里面的蜘蛛网扫了扫，言语之中，有些许兴奋:“这里地方不小，而且有水声，有水的地方就有灵气。”只见洞穴偏中的地方有水滴落下来，祖父又说:“这下子有水喝了。”

  炎热的夏天，洞穴里潮湿闷热，蚊子也很喜欢这里。祖父见我睡不着，就把不知哪里弄得蒿草、艾草湿润之后点燃，果然，晚上睡的很安稳。

  那也是一个夏天，祖母拿着蒲扇给我扇着风，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关于祖母在说些什么，我也没有在意，我看到窗外的麻雀、喜鹊与缓缓飞行的蝴蝶，它们好快乐呀，想怎么飞就怎么飞，飞到树梢、屋檐、黄包车、店铺的牌坊……“祖母，你要去哪？你又要去遥远的地方嘛？不带上我吗？我每天和祖父在一起，我快闷死了！”我伸手想要抓住祖母的衣袖，可是醒来之后，看到的确实祖父湿润的双眼……

  “想你奶奶了吗傻孩子，爷爷给你看样儿东西。”只见爷爷走向俯卧在地的磨磨，从包袱里面拿出来一个非常破旧的紫色包裹。“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看吧~万山千壑~铜壁铁墙~”女子的歌声慷锵有力，一股股的热血在翻滚，“嘎达”，祖父关掉那个机器，攥着衣袖慢慢擦拭，小心翼翼的又裹起来放回那个大大的破包袱。

  “爷爷，那是什么？歌声中的女人是谁？”

  “那是留声机，你爸爸留在家的。”至于那个女人是谁，祖父有意的避开了。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好累……好累，我想睡了……

  北平解放的那一年，祖父也走了，祖父走的那一刻，那个留声机扔在播放着“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祖父老了，睡了，我把那个破旧的留声机放在祖父的枕边，让它随着祖父去了……那一年，磨磨也离开了我，追随着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