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邱枫,我重吗?”
这是严柃南第四次在我的背上问我这个问题。
我和严柃南是在托福的冲刺课外班上认识的。第一次课,这个冒失鬼就在几十号人的注视下匆匆闯进教室,一边对着老师点头致歉,一边东张西望找座位,然后慌慌张张坐到了倒数第三排的一个空座位上。
也就是我的同桌。
“嘿嘿。”这姑娘放下手中的包,抬头就冲着我傻笑一声。
我吓了一愣,还以为她想要对我做些什么,连忙把手中的教材推到桌子中央位置。
“课前刚发的,先一起看吧。”我双眼盯着黑板小声说道。
“谢谢!”她把文具袋拍到桌上,又给我吓了一跳。
一回生,两回熟。有了第一节课的铺垫,后来严柃南便自觉地和我成为了同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本来就认识,所以倒数第三排的“双人排位”也就变成了我们的专座。
在这个班上的,多数都是为了出国,平常上课基本鲜有走神。我和严柃南倒像是两股泥石流,一个睡神附体困意不绝,一个从不停嘴絮叨不停。称我们为“问题双雄”毫不为过。
“哎,邱枫,你说老师一个阳光大帅哥,为什么偏偏叫张瑶,我还以为是个美女老师呢。”
“母鸡啊。”我半梦半醒间回应道。
“我觉得,他叫张强,或者张大壮比较合适,你说呢。”她拿胳膊杵了杵我。
我睡得正香被打扰,不耐烦地嘟囔:“都好,都好。”
“大炮?哎?这个名字好!”严柃南兴奋地叫出了声,在众人错愕的目光地捂住嘴巴。
“严柃南,又在哪里搞什么呢!”老师这一吼把我也给吓醒了。
她尴尬地从座位上慢吞吞地站起来,冲着老师赧然一笑:“炮老师,呸,张老师,我......我就是弄明白了您刚讲的题,太激动了,所以就......”
“至于这么激动?”大炮拍案而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斜眼看着严柃南,“那好,你给我讲讲,这个题怎么做?”
“选C!”严柃南秒答。
“废话,答案我都写黑板上了,是人都知道选C,我问你是怎么解的。”
“这个......”她支支吾吾地瞥向了我。
“过去进行时,这个题表示是Tony在昨天的下午正在的动作进行状态。”我侧着头挡住嘴微微发声。
“哦!老师,这题是过去进行时!那个Tony......”严柃南原封不动一字不落地重复出我刚才的话。
“行了,坐下吧,还真有点本事。”张瑶放过了她。
屁股刚沾上椅子面,严柃南又开始叨叨起来:
“老天,你不是刚刚还在睡觉,竟然会做?”
“你看一眼今天的例题,大概就会了。”我指了指两桌中央的课本。
这傻丫头,又忘带课本了。
“50多道题,你怎么看过来的?”这是她第一次向我投来崇敬的目光。
二
“不重。”我同前三次一样地回答严柃南的问题。
“哼,骗人。”她嘟起小嘴,似乎不太满意我的答案。
托福班期中考试那天,严柃南又迟到了。不过这次她没有匆匆忙忙地赶进来,站在门口冲监考老师点了下头,一瘸一拐地走到我的边上。
写完考卷,还剩下半个小时。我从草稿纸上撕下一小条写下一行字,轻轻推到她那半边。
“你怎么了?”
“外面下了雨,门口摔死我了!!!”她还非常气愤地瞪了我一眼,好像是我让她摔得一样。
为了安慰她,我“主动”把考卷向她推了半卷,这才保证这丫头成功交上了考卷。
等她交完卷子,考场里就剩我们两个人了。我搀着她缓缓走到楼门口,地上湿漉漉的,看着就有种让人想滑倒的感觉。
“看!我就是在那里摔的。”她给我指了指事故现场。
那个清晰可见的滑行轨迹让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我半开玩笑地向前走了一步说:“走,哥带你‘滑’破天际。”
“滚。”她恶狠狠地冲我说。
“好啦好啦,我开个玩笑。就算是有阴影,那你也不回去吧。”
“不,我就是在这里睡一晚,也要等这地方干了再走。”她还倔上了。
“那我先......”
“邱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一把捞住我的胳膊,“哼哼,别想溜!”
“姥姥,您饶了我吧,怎么您才肯走?”我原地求饶。
“你背我。”她指着我的胸口说。
站在离她下面两节台阶位置,她的高度正好需要我微微昂头仰望。橘色澄黄的路灯光逆着她的脸刺进我的眼眶,她的睫毛一翕一动,眨巴着亮晶晶的双眼,像是忽明忽暗的流星,坠入人幽黯的心底,仿佛瞬间,犹如点燃。
我背着她缓缓走在少有人烟的十里长街,这个小话精安静得好像空气一样。一步一稳,走得很实,我可以听到那微弱而有力的心跳声,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严柃南的。多年以后,我想,那应该是我们共同的心跳声。
有人说,会有一个人,当你见到她时,你会紧张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明了清晰。我尴尬得不得了 ,想起这句话便脸红发烧,严柃南虽然模样清纯,傻气得可爱,是个男生都会多少心动。可我俩兄弟一场,应了这样的心思,我无地自容。终于,她先开口,缓解了我激烈的内心挣扎。
“我......是不是很重?”
“啊?没有啊,挺轻的。”我还下意识地向上颠了颠。
“噢......”
“你一米六五的个儿才95斤,够轻了,放心大兄弟,小case。”
她没有再说。
三
和她在一起,对我而言像是一个意外。俗套的四目相对,两脸一红,否定的玩笑话说起。谎话说给耳朵听,却让眼睛动了情。
严柃南问我:“ 你为什么想出国?”
我说:“我的梦想是周游世界,见证世界各地的奇迹。”
她啧啧两声:“我可没你这么宏伟,我就是想去英国学设计。今年年底如果托福过了,我就扭头走人,不要你啦。”
“你敢。”我紧紧攥着她的手,像个被吓唬的孩子一样。
“噗,哈哈哈,逗你的,瞧你那样。”
“就算你去了英国,我周游世界也得给你逮回来。”
她靠近相拥上来,在我耳边呢喃:“一言为定。”
戏剧的是,年底托福我俩一起去考,她没过,我过了。
严柃南不得不选择继续高考这条道路,而我,申请的学校offer已经发送到了我的E-mail。
“邱枫,我重吗?”
她的第四次问,也是我们的离别的最后一面。
遗憾的是,我到最后一次也没给出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
坐在机场的座椅上,盯着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化的登记信息指示牌,我发了愣。当时那样不舍得严柃南离开,甚至因为一句玩笑话而胆战心惊,而现在,离别的生死权就在我的手中。我不知道我的离开对她而言是否公平,因为我从未像对她一样对某个姑娘如此动心。我纠结,我痛苦,却始终无法劝阻自己留下。梦想就在脚下,走与不走,完全就在一念之间。
恋爱的艺术,大概就是没有一个标准答案,不知道何为努力的方向,所以在内心纠结和自我耽溺中横冲直撞,做了一件又一件傻事。但这并不能说是错事,因为爱情中的每一件事,就算痛苦,也是美好的。也许这门艺术的魅力就在于此吧。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留下。父母没有说我什么,只是心疼那被浪费的机票钱。我报了下一期的托福冲刺班的助教,和张瑶商量后依旧坐在倒数第三排的那个位置。那个冒失的身影,熟悉的点头致歉和东张西望,一切都同初见一般,只是她的脸上,多了几分惊愕。
送她回家的路上,我抬头仰望漫天的繁星,矫揉做作地对她说:“严柃南,你知道吗,人类的爱情都是有保质期的,三年、五年、十年,也许很短,也许更长。我不敢保证我对你的喜欢始终都会如一,但至少现在看来,这份喜欢将会越来越多一点点。我不会盲目狂热地浪费喜欢的欢愉,这一生太短了,所以我想让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瞬都变得好长,好长。”
她轻轻把柔唇落在我的脸颊,然后嘿嘿嘿嘿傻笑个不停。我抚摸着她的头发,陪着她一起傻笑。
当二月的柃榆花盛开漫岭遍野,也许它不曾知道,足下的土地,也有十月枫叶的殷红沉落。只是因为季节不对,所以这是一场注定的无法相遇。然而秋枫却甘愿化作时间的碎片,似流沙一般尘入黑泥,等待着与春天邂逅的世缘。
“邱枫,背我回家吧。”
不出我所料,她果然问出了第五次这个问题:
“哎,邱枫,我……重嘛?”她的语气仿佛知道了答案一般。
“重。”我发自内心地说。
她意外地问我:“为什么呀?”
“因为我背着的,是我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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