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独孤云与谢无病、李轻尘商讨之后,决定先去徽州,到安庆之后谢无病自行回归庐州分舵,独孤云、李轻尘与钱沐雪再经安徽、河南入陕而至长安,先去太乙宫救出甄默龙,之后大家一起渡过黄河,赴太原面见李存勖。
计议商定之后,谢无病驾起马车转道向北,往徽州疾驰而去。
独孤云虽然救了欧冶芒,但那是他侠义为怀,不忍心见死不救,但对于欧冶芒的所作所为其实并不大赞同。欧冶芒自从登上马车之后,便只是抱着小石头默默不语,独孤云见他这样,心中闪过一阵鄙夷,对他道:“欧冶兄,不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欧冶芒长长地叹了口气,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小石头用过两次解药之后,现在已经清醒过来,听欧冶芒这么说,便道:“爹,我们不能回家去吗?”欧冶芒看了看儿子,苦笑道:“咱们那个家早被人拆得七零八落,回去又有什么意思?再说辜镇东那个狗贼定然还派人盯在那里,我们若是回去,必然还会被他们抓住,逼问紫氲金精的下落。”
小石头哭到:“爹,娘呢,我要娘!”他亲眼看到母亲被辜镇东杀死,只是一直不愿相信,此时听父亲说得凄惨,心中悲伤不已,只觉得只有在娘温暖的怀抱里才能真正安心,禁不住又哭了起来。
钱沐雪听得双眼潮湿,抓起小石头的一只手握在掌中,道:“哎,好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娘,以后可怎么办呢?”
她随即皱了皱眉,又道:“姐夫平时看着挺和气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间变得这么心狠,为了那个什么劳什子紫氲金精,硬是害得别人家破人亡?”
欧冶芒恨乌及乌之下,对钱沐雪一直不理不睬,此时听她这么说,当即冷笑道:“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何必在这里假惺惺地当好人?”
钱沐雪瞪大了眼睛,急道:“我姐夫是我姐夫,我是我,我又没害你们,干嘛把我和他扯在一起?”
欧冶芒恨声道:“你爹是钱镠不是?如果你爹不想着和朱温结亲,就不会四处搜罗彩礼,也不会觊觎我家的宝贝。辜镇东和你没关系,你爹也和你没关系吗?”
他还不解气,又恨恨地道:“如果没有你,根本连结亲这种事都不会有。自古道红颜祸水,这话真是一点也不错。”
钱沐雪本就是这桩政治婚姻的牺牲品,为此她在钱镠和辜镇东面前大闹过几次,但钱镠决心已下,根本无视她的想法感受。她一向伶牙俐齿,但此时面对欧冶芒的激烈言辞却变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心中委屈无限,忍不住捂住脸颊,嘤嘤地哭了起来。
李轻尘挨了钱沐雪一耳光,对这个刁蛮任性的公主印象并不太好,此时见她哭得伤心,不禁一阵恻然,便故意转过话题,对欧冶芒道:“欧冶大哥,那紫氲金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越王非要得到它不可?”欧冶芒脸现犹豫之色,吞吞吐吐地道:“其实这东西也没什么稀罕的,就是一块品质较好的精铁而已。”
独孤云见欧冶芒事到如今还遮遮掩掩,心中更加不快,说道:“欧冶大哥,我们此去太原山高路远,一路上定然会遭到辜镇东的层层剿杀,处境极是危险。在下实在不愿殃及你们父子,进入徽州境内之后,咱们便可以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了。”
欧冶芒心知肚明,独孤云之所以这么说,显然是对他有所不满。儿子年纪还小,又受了重伤,单凭他自己的那点武功,就连自保都没有把握,更别说保护儿子,如果真让他们父子俩单独离去,能逃过辜镇东追杀的几率实在是微乎其微。
小石头年纪虽小,但从独孤云的话里也听出他在下逐客令,他抬起头对欧冶芒道:“爹,我们能去哪呢?我想回家。”
欧冶芒噗通一声跪在独孤云面前,悲声道:“独孤大侠和李公子都是我们父子的救命恩人,我若再对你们隐瞒,实在天理难容。”
李轻尘知道独孤云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抢先一步将欧冶芒扶起。欧冶芒抓住李轻尘的手臂,突然间一阵悲从中来,禁不住嚎啕大哭。
李轻尘等人见他这样,心中也感到一阵凄凉,独孤云想到欧冶芒家破人亡,他其实才是最可怜的,禁不住对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内疚,忙道:“欧冶大哥,独孤云出言无状,还请你不要见怪。”
欧冶芒哽咽道:“不,到了这个地步,我只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痛痛快快地将紫氲金精交出来,非要眼睁睁地看着妻子被杀,儿子受伤之追悔莫及。其实东西再珍贵,又怎能及得上自己的亲人。”
李轻尘想到自己父母双亡,收留他的爷爷惨死,虽然知道戚红雨和甄默龙身在何方,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当下叹了口气道:“是啊,有谁比亲人更值得珍惜呢?”
钱沐雪见他这么说,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心中暗想:那我丢下父皇母后还有哥哥姐姐他们,一个人到外面游山玩水,万一梁王朱温因此震怒,发兵攻打吴越,爹爹多半难以抵敌。我将爹娘姐姐他们置于如此境地,到底该是不该?
欧冶芒伸出袖子擦了擦眼泪,借机整理一下思绪,又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
“我们欧冶家是铸剑世家,也是春秋时期的铸剑大师欧冶子的嫡传后人,太宗贞观年间举家从长安迁到了龙泉,世代以铸剑为生。日子虽然说不上富贵,但总算平平安安,祥和熙乐。
天授元年的一天夜里,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间风雷大作,紧接着一颗紫气氤氲的流星横贯天际,轰然落在龙泉村外,无与伦比的冲击力道将全村的房屋震塌了一大半。
第二天,幸存的村民发现村边的野地里出现了一个方圆半里,深不见底的大坑。当时的里正派人下到坑底探查,发现里面有一块巨大的陨石,色泽黑亮,摸上去极为烫手。
人常说紫气东来乃是大吉之兆,又正值则天皇帝登基的第一年,此乃天降祥瑞于大唐,里正喜出望外,连忙将此事报知龙泉县令。如此层层上报,终于惊动了则天皇帝,下旨将陨石运至神都洛阳。
只是那陨石形体巨大,不知有几万亿斤,想要把它从深达二十几丈的大坑中弄出来绝无可能。则天皇帝虽然震怒,还因此将道、州、县、村四级长官全部撤职问罪,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亲自到龙泉来观摩这块从天而降的神石。
为此皇帝还专门请了数千名僧人在陨石坑边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法事,以拜谢上天赐予的这块神石。之后还委派专人把守供奉,一般人不得走近坑边十丈之内,违者立斩不赦。
后来则天皇帝被迫退位,将皇位让予中宗李显。则天皇帝病死之后,守护陨石的官兵全被撤走,随着时间流逝,那坑里的陨石渐渐变得无人问津。
我的先祖有幸在那次天变中活了下来,对那块陨石一直念念不忘。自从陨石零落荒郊之后,他经常下到坑底,仔细观察那块早已变得冰冷坚硬的陨石。依照他多年的炼铁冶铁经验,这块陨石黑中透紫,色泽润透,与普通的岩石全然不同,其中定然蕴藏着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
有一天他终于忍耐不住,从那块陨石中凿下斗大的一块,将其在炉中反复冶炼,一个月后,竟然真的从中提取出极小的一点金属。这金属非金非银非铜非铁,与任何他所见过的金属全不一样,虽只米粒大小的一点,却雪白晶莹,还散发出一丝淡淡的紫气。先祖大喜若狂,从此经常偷偷地下坑去凿取陨石,回来冶炼提纯,从中萃取那种特殊的东西。
这些都是他背着村里人偷偷做的,几年下来,那块陨石被凿下的体积已经有一间房子那么大,但炼出的那种东西却只有手指头大小的一块。说来也怪,那东西体积越大透明度反而越低,但散发的紫气却越来越浓。我祖先为其取名紫氲金精,将其视为无上珍宝,但却从不敢拿出来向外人炫耀。
开元十三年,玄宗皇帝李隆基要在泰山举行封禅大礼,需要一把神刀祭祀天地,但他搜遍宫中库藏,看过的宝刀成百上千,却均不甚满意。于是他便传下圣旨,向民间征集神兵利刃,一旦选中,献宝之人便能加官进爵,富贵不可限量。
先祖见到圣旨怦然心动,便搜集上好精铁,将紫氲金精融入其中,花费了九九八十一天,终于锻造出一柄宝刀。
这柄宝刀刃如秋霜,寒光四射,刀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紫芒流转不息。我祖先将此刀献给朝廷,玄宗皇帝当庭试刀,竟然连断四十九柄天下闻名的宝刀宝剑,自身却毫无损伤。玄宗大喜,当场为此刀取名‘紫龙’,并佩戴它上泰山封禅,后来这柄紫龙刀便被收藏在皇宫大内,作为神物供奉。
先祖由于献刀有功,玄宗下令重赏,但我先祖不领金银,也不愿为官,只求皇帝将龙泉村陨石坑周遭的几十亩地赏赐给他。当时那陨石坑早已荒废,无人问津,玄宗皇帝当即答应,并且命地方县令在坑周建起围墙,划定地界,除非先祖本人允许,否则外人不得擅入。
之后先祖继续凿石炼精,后来他索性将家也搬到了陨石坑旁边,以求采石炼石方便。村里人知道他在采陨石,却不知道紫氲金精的秘密,还传言他是想从陨石中提炼黄金,都笑我祖先太傻太痴,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非要自己受苦。
先祖对这些全都不理不睬,在铸剑之余继续萃取金精。只是这紫氲金精在陨石中含量稀少,直到先祖去世之前,他所萃取的金精也才不到半斤,只有核桃大的一点。而那块大陨石也只被凿掉了冰山一角。
安史之乱以后,玄宗为避祸逃离长安,临走前将紫龙刀赐给汾阳王郭子仪,为他平叛灭乱。此刀削铁如泥,锋锐无匹,郭子仪在战场上屡次仗其化险为夷,对其珍若性命。
后来有人不服郭子仪权势熏天,故意散布谣言说此刀不祥,才会使大唐的煌煌国运断送在玄宗皇帝手中。肃宗皇帝闻听之后,下旨令郭子仪将宝刀销毁,并锁拿当初献刀之人问罪。
郭子仪不忍暴殄天物,便将紫龙刀送给自己一个至亲好友,让他妥为藏匿。他这位好友感慨人心险恶,将紫龙之名丢弃不用,反而依据谣言将此刀更名为断龙刀,将其作为传家之宝,从不示人。
传了数代之后,由于家道中落,断龙刀被不肖子孙押给当铺换钱,却始终没有银钱赎回。之后此刀主人多次辗转变换,最终落在了晋王李克用的手上。”
李轻尘心中一震,他曾听甄默龙说过,当年他的父亲李存孝被李存礼蛊惑举兵反叛,最终兵败遭擒,被李克用处以车裂之刑。由于他天生神力,五头牯牛也无法将其撕裂,被李存信借用断龙刀割断了手脚筋脉,最终死无全尸。
听了欧冶芒的话,他才知道原来断龙刀竟与欧冶芒的祖先有如此渊源。他那时对此刀极为痛恨,如今年岁渐增,见识也与小时候大不相同,心想:人自己做不好事情,却将责任推到一柄无知无觉的兵器身上,如此没有担当,岂是大丈夫所为?
欧冶芒继续说道:“皇帝听信谣言,不但郭子仪受牵连,我祖先也因此下狱,并最终死在狱中。临死之时他告诫后人,紫氲金精乃是天物,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因此务必继续开凿陨石,将其中的紫氲金精提取出来,此事须代代传承,知道陨石被完全炼化。但他也意识到人心险恶,因此又传下家训,绝不能再将紫氲金精拿来铸炼刀剑,否则他的在天之灵定会诅咒欧冶家断子绝孙。
自那以后,欧冶家的每一代传人除了铸炼兵器养家糊口之外,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凿石炼精上面。
这些全都在暗中默默进行,初时还有些村民旁敲侧击,想要弄清楚我家到底在忙些什么。到后面发现我家人虽然忙忙碌碌,但家产除了三间大房及一个宽阔无比的后院之外一无所有,渐渐地都见怪不怪,再也无人问津,这件秘密便这样一直保留了下来。
从玄宗时期到僖宗末年,中间一百八十多年的时光,我家经过一十二代先人的不辍劳作,终于在我爷爷那一辈将陨石全部炼完,得到一块二十六斤四两三钱重的紫氲金精。”
欧冶芒说到这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自己变成了祖父,炼完了最后一炉陨石,终于将欧冶家将近两百年的辛苦合成了一块人间绝无仅有的稀世奇珍。比起这块紫氲金精,那些珍珠宝石之类的东西全都如同废渣尘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小石头还是第一次听父亲讲起自家这段往事,虽然有些地方他还不大懂,但他终于知道那块紫氲金精在父亲心目中的分量。
之前父亲不愿献出宝贝以致母亲被人杀死,他心中对父亲一直充满怨恨,现在想起来,作为欧冶家的下一代传人,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又会如何选择?
其余的几个人听完这个堪比愚公移山的故事,全都陷入了沉思之中,每个人都在回味这个故事带给自己的震撼。
此时已是深夜,车里车外一片寂静,只有得得得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山野中不断回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