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农村,还没上学,就开始打猪草了,一直到中学毕业吧。那时候,家里穷,父母在农业社干活,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只落得填饱肚子的粮食,家里的油盐酱醋电费等开销,只能靠养两三头猪卖点钱补贴。那时侯,没有饲料,养一头猪,几乎要近一年时间,猪除了吃麸皮麦糠外,就是孩子们割回来的青草了。
割草,几乎是我们每日必做的功课,下午放学后,我们一群孩子,在夕阳的余晖中,或胳膊上挎着笼,或背着筐,更小的孩子,用一根棍子,前后两个抬着筐 ,还有推着个自制的独轮小车,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镰刀或者铲,匆匆的走向田野。
我那时候最大的梦想是什么?是一把弯月状,明晃晃,一尺长硬木把的镰刀,一个军用水壶,一个独轮车。后来,镰刀有了,我还郑重的在镰柄上刻了自己的名字,独轮车也做好了,就是类似梯状的木架子,竖着八字形两根长木棍,上面横着钉五六根逐级增宽的棍子 ,然后在窄的一头,中间绑上铁轮子。可惜军用水壶一直没得到过,是我童年时一个深深的遗憾。
冬天尚未走远,春天姗姗来迟,寒风依旧料峭。看着家里瘦嶙嶙的猪,嗷嗷的叫着,是该打猪草了。我们在家待不住了,穿起粗笨的棉衣,背着筐,挎着笼,三五一群,在麦里里,沟渠边,崖畔下,漫无目标的寻觅。远远瞅见一簇猪草,便眼睛一亮,宛如发现新大陆般的喜悦,欢跳着跑近,蹲下身,右手握起铁铲,一把把的铲下,左手捡起扔到筐里。在欢笑声中,冷风像刀子一样,割裂着我们的小手,留下一道道的口子。又像无情的巴掌,袭面而来,把一张张菜色的小脸扇红肿。
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我们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也都是吃过苦,受过罪的。小时候,庙会上吃到一块甑糕都是开心了不得。上学时,一支“英雄”钢笔能引来多少羡慕嫉妒的眼光。最难忘,患病时,父母掏尽身上的最后一分钱,却还是要腆着脸祈求医生。没钱的滋味,难呀!
那个年月,孩子们知道割草是天经地义的事,干起来也从不叫苦叫累。日暮时分,当炊烟袅袅升起,我们陆陆续续回村了,一个个满载而归,如凯旋的战士,沉重的筐笼,使我们身体扭曲,脸上却露着骄傲的笑容,巷道上收工的大人也会为我们竖起大拇指。
忙完夏收,骄阳似火,地里的玉米苗长起来了,我们又开始打猪草了。青草,尤其是猪喜欢吃的草,并不是遍地都是,唾手可得。常常要寻找半天,钻在密密的玉米地里,玉米叶子如柔软的细刃,刷在我们的脸上,胳膊上,留下一道道的印迹,甚至血迹,回家后必须赶紧用肥皂反复的清洗,消毒,否则,痒,蛰,疼会让人寝食难安,坐卧不宁。一日日的风吹雨淋,叶刷刺扎,我们的肌肤也变得粗糙,皮实,有过苦,有过泪,有过险,也有过欢笑。也会有惊喜,如面前突然出现的野生西瓜,甜瓜,酸酸甜甜的野枣,野果,出生不久萌态可爱的小兔子。割猪草的时候,也是我们最自由自在的时候,天热了,可以去池塘里游泳。可以成群结队,去和邻村的孩子打仗,隔着一条河,互投土疙瘩,斗天斗地,也要和人斗。
中秋以后,秋雨绵绵,野草便疯长,漫坡遍野,我们年复一年的割挖,它们年复一年的生长,生命力特别顽强,和大人们精心呵护的庄稼一争高低,大有喧宾夺主之势。田野里路几乎被埋没了,都被野草霸占了,现在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羊啃,人踩,车辗,镰割,铲锄,火烧,怎么就生生不息,像极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最常见的是一种像谷子,但比谷子更瘦小的野草,我们方言叫它“咪咪毛”,一首童谣“咪咪毛,上高窑,把你妹子给我哥,我哥嫌他有垢痂,给莫给莫可走呀”,是我们最爱哼的。这草羊喜欢,猪不喜欢,猪喜欢吃一种蜿蜒生长的蔓草,最好是嫩嫩的,如果开出喇叭状的花,猪就不好好吃了,这厮也变的嘴刁。当然,还有各种五花八门的青草,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我们都分的清清楚楚,如数家珍。这个季节,是我们收获最丰的日子,也是猪长膘最快的时节。
岁月如梭,弹指间,几十年过去了。每一次回到老家,站在熟悉的田野里,总能想到童年的往事,曾经的苦,也化作幸福的回忆。只是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地里太干净了,除了庄稼,杂草全无,村里太安静了,除了老人,小孩子几乎都进城读书了。那刻着我名字的镰刀还在,只是好多年不用了,都有些生锈了,默默的挂在墙上。摸摸手指头上的缕缕伤痕,岁月虽然早已把它们抚平,但是在阴雨绵绵的日子里,依然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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