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风雨
纵然记忆抹不去
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真的要断了过去
让明天好好继续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爱情它是个难题
让人目眩神迷
忘了痛或许可以
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这是一部让我的眼睛、我的心、我的灵魂都会流泪的影片。再看一遍《霸王别姬》，看一遍，再看一遍，我依然是流泪，我一直在流泪，我无法不流泪，我要怎样才能止住泪水呢?我真的不能够。
01
那个母亲，那个当妓女的母亲，不知道跟哪个嫖客怀了孩子，她把他生下来，想必是吃尽了苦头，她希望他能活下去，她希望他能在这个世界上讨一口饭吃，她把他送进了戏班子。
而这个孩子偏偏长了六个手指，怎么上得了舞台?就算她跟戏老板承诺，只要收留这个孩子，要她怎样都可以，但老板不能养一个废人。
于是，这位母亲横下一条心，将儿子的手冻僵，让他冻到失去知觉，切掉了那只多余的手指……
“我的儿啊！”我堵在喉咙里的声音变成泪水从眼睛里簌簌地流出……
同样都是贱命，但你比我更贱我就要欺负你，这是人的天性。妓女的儿子小豆子被扔进戏班子仿佛羊入虎口，他每天眼泪汪汪地被人耻笑，幸亏有大师哥小石头给他撑腰。
师哥因为深夜在冰天雪地里练功，这个小人儿一声不吭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师哥身上，师哥将赤身的小豆子拉进自己的被窝……
你知道，当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时候会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泪水。看见小豆子将自己的衣服披在小石头身上，又被师兄默不吭声地拉近被窝都会让人鼻酸，感觉这个孤零零的小东西突然变得比“活着”多了某种支撑，命有所依。
让人心酸的还有戏班子里的小癞子，这是一个性格外向的孩子，神气活现的小子，他的理想能够把冰糖葫芦当饭吃，这是他苦练功夫，希望成“角儿”的目标。
但实在看不到希望，也实在受够了师傅的板子，他带着小豆子跑出了戏院。
乱哄哄的人群中，两个小子看见被前呼后拥的“角儿”都哭了，小癞子哭这些角儿“得挨多少打才能成角啊？”而小豆子默默流泪，他离不开大师哥，他俩又回来了。
放走他们的师哥挨师傅的板子，而小豆子更是被打得皮开肉绽。站在旁的小癞子吃光了口袋里的几个“冰糖葫芦”就上吊了自尽了。
“冰糖葫芦”，这甜甜蜜蜜的叫卖声，从此成了戏班子最痛楚、最苦涩的声音，成了小豆子一辈子挥之不去的疼痛……
02
练了功夫还要练角色，小豆子穿着旦角的服装，脸蛋与身段都不错，但就是无法入戏，无论师傅怎么罚他，他都无法把自己说成是“女娇娥”，手心被打得流血。
也这是因为在戏里戏外无法转换性别身份，小豆子才与小癞子逃出戏园子。
偏偏他的形象又被新来的老板那经理所赏识，指定他唱“思凡”，而他一句“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几乎要断送戏班子的命。
小石头恨铁不成钢，将烟弹放进小豆子的嘴里搅，让他长记性。小豆子嘴角流着血，眼里噙满泪，更加楚楚动人，她终于唱出了“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正欲甩袖而去的那经理被这场景惊呆了。
一个活脱脱的“思凡”出现在大家面前。而与小石头一出《霸王别姬》更是珠联璧合。他成角儿了，他们成角儿了！
然而，他的命运从此也发生了令人心碎的转折：他被太监猥亵了，他的内心的性别开始错乱，并且有了某种“母性”，主动抱起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03
如果说前面一段流泪是为了小豆子成长过程中他与母亲、师哥、小癞子之间的悲欢离合的话，那么，接下来我的情感就更加复杂了。是的，“哥哥”出场了，小豆子变成了程蝶衣，小石头变成了段小楼。
生死本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情，如花开花落一样平常，偏偏就有人让你无法接受他的死，我无法把张国荣那永远含情的眼睛与死亡联系在一起，看到他，我就想流泪。
张国荣饰演的程蝶衣将虞姬演绎的出神入化，源自其中有几个角色的定位：一个是程蝶衣之于虞姬，另一个是张国荣之于程蝶衣。
虞姬对霸王的“从一而终”，程蝶衣与段小楼的出双入对，他已经无法分清戏里戏外，他在用生命演绎虞姬。人戏不分，雌雄同在。
而张国荣又何尝不是？他在拍摄之前用半年的时间学习京剧，拒绝替身，眉宇之间，举手投足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程蝶衣。
《霸王别姬》这折戏渊源已久，本是从昆剧来本《千金记》脱胎出来的，很多名家都在这出戏上唱栽过，独程蝶衣饰演的虞姬几乎达到纯青之境。
连一代梨园霸主袁四爷也恍惚是否虞姬转世。显然，正是因为蝶衣对师哥“从一而终”的思绪才造就了这样的虞姬。
然而，问题出来了，程蝶衣，段小楼，一个始终在戏里，从一而终；一个戏里是霸王，戏外是小楼，他在戏外有了一个菊仙。戏里还是两个人，可戏外却成了三个人。
“别走，师哥你别走！”一边是蝶衣凄厉的呐喊，一边却是小楼的拂袖而去。
几经周折，蝶衣拿到了那把让小石头动心、小豆子承诺要帮他弄到手的剑，放到小楼面前时，他早已不记得这曾经的“旧相识”。他们曾经的默契已经不在，剩蝶衣一个人暗然神伤。
04
蝶衣和小楼之间的口子越撕越大：段小楼讲骨气跟日本人产生了冲突，蝶衣为救他给日本人唱戏，他救出段小楼却挨了小楼一记耳光……，他们分道扬镳。
段小楼不唱戏了，在家斗蛐蛐；程蝶衣继续唱戏，却再也不是那个虞姬。
他们的分离就像是一个生命的整体被活生生地切开，无法生存，于是段小楼在家砸东西，程蝶衣躺在床上吸鸦片。两个人都变成了“废物”。
总算还有师傅在，蝶衣和小楼被叫回戏园子又一次挨了师傅的板子……
05
可是这世道啊，到底是跟命运过去呢还是跟京剧过不去呢？
学生运动的时候，他们被骂着“戏子”；日本人来了，小楼被关押、蝶衣被唾弃；日本人投降了，以为这下好了，蝶衣又被当成了“汉奸”；解放后破四旧，戏霸袁四爷成了被枪毙了；样板戏出来了，小四成了积极分子，而程蝶衣却成不了新人……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世道沧桑，哪一个人不是在所处的时代里扮演着某个“角色”？
而程蝶衣这个《霸王别姬》里疑是转世的虞姬、《牡丹亭》里活生生的崔莺莺，偏偏在现实中却最不会“演戏”。
他在法庭上陈述时说“如果青木不死，京剧就传到日本了；他在评价向现代京戏时说京戏讲究的是情景，现代戏的服装不对头了。
他和他保养并培养的徒弟小四产生了严重的冲突，他们的价值观彼此扭曲着，蝶衣的师傅身份已经不凑效，直到他的虞姬被小四取代，他依然被蒙在鼓里。
二十四年的风霜雪雨，几个时代的命运沉浮，没剩多少了防线了，每个人都快要成绷不住了，1966年8月8日来了，那溃不成军的意志终于决堤了：
他们都成了牛鬼蛇神，被审讯，莫名其妙地被审讯；被游街，被穿着戏服化着戏妆在大街上像小丑一样游街……
那坤出卖了段小楼，段小楼揭露程蝶衣给日本人唱、给国民党伤兵唱，给地痞流氓唱，给宪兵警察唱……，给大戏霸袁世卿唱……
段小楼疯了，程蝶衣也疯了：“连楚霸王都跪下求饶，京剧能不灭亡吗？”他一边哭着，嘶喊着，一边揭发菊仙是妓女，是潘金莲，是花满楼的头牌。
段小楼被问是否爱她时，他回答“我不爱她”，并“从此和她划清界限”。
菊仙死了，那个经受无数侮辱和苦难的女人死了，她唯一不能经受的就是“不爱”……
菊仙毁掉了家里所有的“四旧”，唯独不舍得毁掉那把蝶衣送给小楼的宝剑。
十一年后，程蝶衣、段小楼终于再一次回到他们曾经的舞台，他们念词时，蝶衣唱回了“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并用那把命运多舛的剑告别了他陪伴二十四年、恩恩怨怨三十五年霸王……
我一直在流泪，我分不清是为程蝶衣、为张国荣还是为曾经的疯狂时代。
这部拍摄于1993年的《霸王别姬》是陈凯歌的巅峰之作，是一部关于中国近现代历史文化的宏篇巨作，是对历史、对文化的深刻反思，也是对爱情和人性的痛苦揭示。
我特别想回放一段抗战胜利后蝶衣被审讯时袁四爷的一段话：
“方才检察官声言，程之所唱为淫词艳曲，实为大谬，程当晚所唱是昆曲《牡丹亭》‘游园’一折，略有国学常识者都明白，此折乃国剧文化中之最精粹，何以在检察官先生口中，竟成了淫词艳曲了呢？如此糟践戏剧国粹，到底是谁辱我民族精神？灭我国家尊严？”
但愿曾经的荒唐就留在那里，不要繁衍，不要有更多的伤害，对京剧，对文化，对文化人，对生命和爱……
往事，就不要再提……
我曾经在一个4月1日的早上在酒店的窗外面朝大海，希望时光倒流，希望有那么一刻“哥哥”能够回心转意。
《哥哥，如果你有那么一刻的回心转意 …… 》
某个春天的早晨
突然觉得应该活下去
窗外大海展示着明媚的笑脸
树叶、鲜花、鸟儿
庆祝他们共同的春天
远处孤独而欢快的渔船
仿佛要去赴一场久违了的约会
突然忘了严冬的沉默和你
冰雪的冷漠、严冬般的沉默
闭上眼睛穿越十多个冬天
翻越一百座冰山
跨过一百条冰河
突然看见你春天般灼热的目光
突然不想死
突然想听那首曾经回荡的歌
突然想站在春天的山顶
看春水奔流的江河
在这个早晨
在这个春天的早晨
突然不想死
突然想要和你
冰释前嫌……
（2016年4月1日于蛇口希尔顿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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