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的日子我似乎未曾在脑海里闪过一点畏惧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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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是一种多么神奇的存在啊。三五年中各种伤情没有令它在彼时瘦削惨淡的颊上停留过哪怕半天之久,今天它却于庸常平凡的琐碎中潸潸而出且无法禁止。
我数不清这一日中它是第几次地洒下,甚至它初至时也难说清它突然造访的原由。或许是秋风吹入衣裙过于伶俐,也许接连几天诵文通的赋情动于中而此际借了机缘发之于外。总之在一个人走着的秋阴道上,一个人坐着的书桌前,内里一声呼一直在低低地重复:“老师”。我泪涔涔而涕满面了。
几个同门放了假才往来颇勤,有人拿来小束玫瑰,粉色的,盛水装进去年拿来的瓶里,有人遣未满月的幼犬过来给养,黑色而乖巧。三十年的春朝秋月改变了什么呢?沾酱为菜的彼时和生鲜溢桌酒醺方散的今夕说的还不是同样的话题?用的难道不是一般无二的语气?言谈间时时吐出的难道不是那个含笑的词:“老师。”
那时他很像三浦友和,也不很像,三浦友和定不会趿凉拖着裤衩摇破蒲扇在四楼最西头教室里来回转。我们趴桌上背后笑他,他不怒反喜,转身后眼睛里闪了异样的神采,我们暗地里便也生出别样的心窍去喜欢。
他毕竟大我们数岁,故在我值日扫地的时候本来便轻薄的面子更红了,他惊喜地说:“你还不会扫地啊!”更有的时候,在我逛得正悠哉之处听到:“你在教室坐着,别人便会学你在教室坐着吧。”也有与人委屈的时候,明明红芹撺掇我逃课,他说:“你是没问题的,不过怎么舍得让别人学不好呢。”
春风十里的日子我似乎未曾在脑海里闪过一点畏惧的念头。乃至各赴东西南北后的大考小考竞赛乃至别离伤病,脑海里也似乎没有消失过从容和笑。登上讲台侃侃而谈挥臂而书的多少个瞬间,我甚至是兴奋的,仿佛三浦友和的胳膊和我的胳膊同时起落,分不清谁先谁后谁在东方谁在南方。
所有后继者中唯独我是个未得老师文心的例外。一是什么黛玉三春兼沁园春短诗长词我揉透肚肠也不能参得半点,一个词也不懂,我智慧的莽莽原野上没长出豆大的一个“文”字。二是高考我例外得了一三八分,作文题是《尝试》,除了略能说说的着马恩毛我还知道些什么呢?我只好写写我的老师,没文采没技术没高洁的情操堪表露,只好实实在在写我的老师,那么多的日日日夜夜,除了老师我还知道些什么呢?我例外地考了一三八分。
三是文学狂热者们竟没领到平生结交语言文学的命运,连句子都读不顺畅的我反而被委屈到了语言文学专业,狂热者们的余情难尽,在不同城市的灯窗下手抄《文明的碎片》给未被文明开垦的我,一天一封超重的信啊,我终于在熏陶渐染得足足以后,回味起当年语文课堂上老师的风姿神采,我可真是个地道的后来者。
泪水没理由地落是从昨晚开始的,诵完半篇《别赋》休息的空看到老师调来的消息,风一样地,它吹红我的眼睛。落吧,好像二十几年它倍受了冷漠冤屈倍觉了凄楚悲凉似的,当真不是,也当真说不清道不明那原因。
有必要铺衍首慢词纪念一下多年未逢的清泪盛况,还是算了,秋风正凉,夜已深,也许别人亦在灯火床前做着三十年前同一个旧梦,还是不要用说不清的虚泪惊扰了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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