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飞机抵达杭州，颜兰一脸倦意，强打着精神拉着行李箱走出机场，自然地打开手机，准备打的回家，却被跳出来的备忘信息惊得哆嗦了一下——【老爸60岁大寿，记得回家。】
原来城市深夜也这般安静，静得连空气都慢下脚步……而颜兰的故乡在入夜后便是这么静寂无声的，她原本是最熟悉这份宁静的人，现在却显得是这般陌生，或许是因为她只是这个城市的过客，这里没有那个她的爸。
【老大】
在颜兰印象中，老爸老妈似乎真的只吵过一次架。那年家里刚盖了新房子没几天，就连乔迁酒席多的酒菜还没分给邻里。那天晚上，毫无征兆地来了一帮人，堵在家门口，带头的那个壮汉喊了三声老爸的名字，一次比一次高，老妈先起来准备出去，却被老爸厉声喝下。他放下筷子，几乎是用命令地口气，要大家在屋里坐好，谁都不许出去！
自己走到房间，打了一通电话，挂断后，转身带一家人来到门口。在家门口，老爸看着走过来的大伯，说了一句，“带走孩子”，嘱她一句，“照顾好弟弟妹妹”。有可能是被当时的情景吓到了，三个孩子，乖乖地跟着大伯走了。
直到深夜，老爸才来大伯家接他们，当时弟弟妹妹都已经困得睡了，颜兰却是强忍着睡意，等着。老爸来得那一刻，她差不多是扑过去的。
回来的路上，老爸左手抱着弟弟，右手抱着妹妹，只有她攥着老爸的衣角边跌跌撞撞地跟着。到了家里，她却惊了。也彻底醒了。刚还好好的桌椅，电视机一瞬间没了，整个屋子空荡荡的，她无意识“啊”了一声，居然听得出回声来。
昏黄的灯光下，她瞧见窗上的玻璃破了个洞，走到厨房家电什么也都不见了，老妈坐在灶台边上抹眼泪，低头看看地面却是和出去前没什么两样，抬眼看到角落的垃圾桶时候，她倒吸了一口气，刹那间明白了。
老爸将弟弟妹妹放到楼上的房间里，下楼拉她过来，带她将这新建的房子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才一起下楼在厨房，半蹲着身子，当着老妈的面，对她说：“颜儿，你是老大，明天，老爸就得出远门，你要照顾好妈妈，弟弟和妹妹，知道吗？”颜兰那时根本就是个孩子，能懂什么！这时，老爸焦急又带着命令的语气来了一句：“能不能做到？”她瘪嘴点点头，老爸紧抱着她，拍她后背的手居然在颤抖。她才发现，老爸整个身体都在打颤。
那晚的夜很安静，很安静，这是她从未知道过的，真的和当下的深夜很像，很像，只是当时的她看着那茫茫黑夜，似乎忽然长大，现在却有着说不上来的苦。
【掐架】
老爸出远门的头几年，基本没什么消息，颜兰曾经还十分恶毒的怀疑过，老爸跑了。要不是那几年每月月初，雷打不动的都有钱款打到老妈的账户，她是不会这么快打消这个念头。
有一年，老妈突然说，老爸今年回家过年，年三十到家。颜兰听到这个消息，又惊喜又害怕，因为就在前几天，她和邻村的小胖，星星，瑶瑶三个孩子打了一架，而且胆大包天的拿着菜刀在小胖的额头上刮了一刀，虽然当时只是想有点气势，吓吓他们，她也没猜到小胖真敢理直气壮地冲上来和她干一场，她一个条件反射抡起刀就劈去……
一道血流顺着小胖额头笔直落下来，这把当时所有人都吓傻了，她自己也愣在原地，若不是小胖发疯了一样在她脸上乱抓一通，她是真的以为自己当时杀人了。其他两个孩子也赶忙冲过来，她恍过神来，重重地将他们三个人一推，可毕竟都是孩子，力气都大不到哪里去，最后，四个人都跌坐在地上，她迅速抓过菜刀，举到前面威胁到，突然感觉到一股暖流，她一摸脸，一把血，这下所有人都跑了，而且小胖冲在最前面！！！
后来，小胖额头多了一道疤，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之后小胖一直留着齐刘海。而她自那以后右小腿也多了差不多一寸的疤，那是老妈知道事情，用竹扫帚打她的时，她在逃跑过程中，撞到了水桶上的勾环伤到的，也算是当初误伤小胖的代价。
那年老爸回来时，她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死活不肯出来，说是害怕再被打。最终还是被打了，更悲剧的是她还被罚跪在院子里，直到晚饭开始。老爸打她的时候，刚开始还叫了几声，不知道是老爸表情太凶，动作太快，她太害怕来不及喊，还是意识到没人能帮她保护她，挨打后就昂着头一声不吭地去罚跪了。而老爸就站在她身边，不说，这对父女还真很相像。
到了晚饭时间，她是被父亲背进屋里的，正喊她吃饭时，才发现她睡着了。老爸沉默，将她背上二楼，若无其事的下来吃饭，之后包了一些饺子，不说也猜到是给谁的。
听说那天夜里，她赌气坐在门槛上，捧着一碗饺子，吃着吃着哭了，而老爸则在灶台边上瞌睡了。
直到老爸再出远门那天早上，颜兰，她才忽地发现厨房多了一个木质的置物架，对她来说有点高，但同老妈是刚刚好，菜刀被放在最上面一层，不知怎么的，她忍不住跑到老爸身边，躲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那时候以为她后悔与老爸斗气哭了，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当时她就懂了些什么，她那会儿好像有含糊地说：“爸，我错了。”
【出嫁】
她带男朋友回来的那天，男方的妈妈也跟着进了家，之后就是约定俗成的一些世俗化。双方倒也不磨叽，没多久就定下日子了，真的好像就是眨眼之间——她出嫁的前一天。
老妈默数了一遍，按着家乡的习俗给她采办了的嫁妆，拿出了不知什么时候，亲手缝制的一床被子，老爸取来，这几日招呼人写好的好多喜字。 而弟弟妹妹，在那时候也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帮着将红色的喜字，一个个贴在屋里的门窗桌椅和扎堆的嫁妆上，两人可能是玩心重，贴得很是马虎，奇怪的是老爸老妈都没说什么，要看到的话，就默默地贴好，神情肃然格外的认真。
看得出，大家都很忙，期间竟没一个人说话，就算找不到东西，也只顾自己楼上楼下翻，像是问一句会打破什么一样。
当晚，一家人坐在桌前吃饭，一直有说有笑的餐桌上，那天说不出来的安静，大家默契地选择了沉默，或是在家里，气氛未曾有半分尴尬，可能大家都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她默默地给每个人盛好饭，又在每个人夹了些菜，才坐回位置，一家人等她落座后，一齐举筷用餐，动作行云流水，像极了什么仪式一般，有着说不出正式和庄严。
第二天，宾朋满座。老爸却一直在席间穿梭，她站在二楼阳台，一直静静地看着，目光也随着那个身影窜来窜去，眼泪就一直在眼哐里来回打转，她端着手，就这么站着，也这么强忍着，脸上的笑容活脱脱透出一股坚定。
其实，在她家乡是有“哭嫁”习俗的，所以她哭倒也不是什么有失体面的事儿，之所以不哭，准确说不忍哭，不过是老爸说的，大喜日子，哭了话妆会花的，新娘子就不漂亮了，而结婚一辈子仅一次，应该漂漂亮亮，风光大嫁。
到她同新郎官一起落座，老爸依旧在忙，亲朋好友都说别忙活，他却固执地帮掌勺师傅添柴加火，不多理会。颜兰，站起来转身看到老爸那火光下映照下脸庞，忽然一怔，左侧鬓发花白一片，某种情绪如火山爆发一般喷涌而出，她捂着嘴笑着，在身边的人看来，这次，她笑得特别灿烂，也尤其用力，刹那，眼角一滴泪落下……
“爸，等我回来一起给你祝寿！”这是她上婚车前，对着所有人的说的话，那可是一字一字说出来，每个字都说得底气十足，重若千钧，在场掌声一片，有趣的是无一个人喝彩，是啊！除了拍手，谁还记得要说什么，又有什么需要去重申说明白的呢？
老爸，这个称呼她喊了二十来年，而且她很确定这个数字会继续往上增加。远处太阳升起来了，她停稳车，踏步走上家门，门“吱呀”一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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