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时的心理活动

 失眠时的

  心理活动

             张子涵

凌晨一点。

夜色愈发浓郁，隔着一层脏兮兮的窗帘仍然黑的很优雅，陈澄闻着空气中霉菌特有的气味，以不那么优雅的姿势在木板床上侧躺着。耳朵被头压的很疼，陈澄开始考虑要不要换个方式，比如仰躺。她睁着干涩的眼睛想了那么一阵，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是她特有的对抗世界的方式：当世界逼你改变自己的行为时，忍耐着绝不改。于是她继续侧躺着，当然结局就是，她的耳朵继续被压得很疼。

陈澄伸手揉了揉眼皮，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带有自虐性的方式的脑残本质。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并且开始为这一认知沾沾自喜起来。谈到原则，她想起了公司里的保洁大妈王姐。

陈澄实习的公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大呢是可以请的起保洁员的公司，说小呢全公司只请了一个保洁员，而这个保洁员就是王姐——一个四十岁微胖的中年发福妇女。王姐工作勤谨，每天五点准时拿着拖布扫把出现在写字楼的狭窄走廊里。每当早晨六点陈澄睡眼惺忪的走过走廊时，都会听到王姐用她特有的大嗓门嚷嚷到：“你这妮子，又踩我刚拖的地！我很辛苦哒，讲不讲原则啊”。“讲不讲原则啊”是王姐的口头禅，虽然陈澄一直没有明白拖地这件事跟原则有什么关系，但是听多了王姐在她心中的印象就成为了一个原则性超级强的人。想来天气逐渐转凉了，王姐也不知道有没有从农村老家带厚衣服来。

想到这里，陈澄决定要把上次老妈寄过来的一大袋薯干分给王姐半袋，毕竟王姐一个人在市区不容易。

这样决定完，她就又开始为自己的这点善良沾沾自喜。

凌晨两点。

陈澄想了想，终于放弃了所谓的原则，翻过身舒舒服服的换了姿势。人的听觉在夜晚总是格外灵敏，她闭着眼睛，听着空调运作时发出的嗡嗡声，竟然觉得振聋发聩。于是她开始在大脑中想象正在经历一场海啸，海水将她抛起又落下，抛到高空中时，她伸手触摸到了流云。

倘若没有手机铃声猝不及防的响起，陈澄可能就此陷进了软绵绵的美梦里，可惜在听到手机铃声第一个音符时，脑海中的云彩就全部消失，她哐当的就掉回了硬板床上。陈澄在划开锁屏前的一瞬间的心情是有些复杂的，既恼于铃声吓跑了自己好不容易的瞌睡，又有那么一点好奇和期待来消息的人。她想起跟前男友已经一年没有联络了，当初分手时他可是说会一辈子忘不了自己呢，不过如果现在他回心转意想重新复合的话，她可绝对不会答应，人总不能在一个地方摔两次吧，她可不傻。她又想起高中时的闺蜜最爱在半夜找人倾诉情感问题，每次都是深夜时分，一句“我睡不着”开头，然后接下来就是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短信，如果这次还是她的话，自己倒是可以陪她聊聊。

就带着一瞬间闪过很多念头的闪念，陈澄打开了锁屏，点开了消息，有如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样，心跳都有些加速。手机屏幕的光晃得陈澄眼花，她使劲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楚了屏幕上的字：10086，您的账户已欠费。

哦。她颓然的放下了手机，重新闭上了眼睛。

凌晨三点。

楼下的野狗们开始狂吠，一只接一只，像一场突然开始的KTV聚会。陈澄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处黄渍，努力回忆着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杰作，想着想着，头脑就有些混沌，看着那块扎眼的黄渍，竟然觉得有一种突兀的美感。她想起了上网浏览过的那些被称作高深艺术的抽象画，似乎跟这块黄渍有着异曲同工的地方。这样一想，陈澄顿时觉得自己的精神境界又提高了几个档次，而自己居住的地方，也瞬间从底层人民的地下室变成了陶渊明的陋室，连墙皮上的那抹干掉了的蚊子血，都带上了张爱玲小说中有关红玫瑰的那一种诗意。

得幸于这一块黄渍，陈澄从面无表情的失眠变为了面带微笑的失眠，这心情一好，陈澄就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想必是平时一有开心事就跑去吃好吃的,让身体形成了习惯，于是这大半夜一开心了胃就叫嚣着庆祝。她盯着随风微浮的墨绿色窗帘出神，倏的觉得这脏兮兮的窗帘浮起的弧度温柔的很，简直就像一大块软绵绵的抹茶蛋糕。窗帘缝隙中乍泄的路灯光就像是蛋糕上的糖霜。甜津津的，还带着几丝苦茶气。

然而破窗帘仍然还是破窗帘，并不能凑到陈澄嘴边让她咬一口，路灯光仍然是路灯光，不能来解一解她心里的苦。陈澄对着窗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开始今晚的第N+1次酝酿睡意。

凌晨四点。

远远的车鸣声开始出现，黎明势不可挡的推着夜色离开，实习生陈澄的房间里浓重的倦怠之气随着逐渐稀释的黑暗散去了，朦胧的天光中可以隐约看见她的太阳花大玩具，粉红色小拖鞋，如果再给黎明那么几十分钟,想必连门上那张便利贴上写着的大大的“加油”也是可以看见的。我们的主人公像一只幼兽一样小小的蜷缩在硬板床上，终于发出了均匀而平缓的呼吸声。

一会到了六点又要起床开始新的一天，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在四点到六点这两个小时里，陈澄做了一个神奇的梦。

陈澄梦到整个天空都是葡萄酒陈酿一样的暗紫色，层层点点的流云是酒中的沉淀精华，而她就走在这偌大的苍穹下，如同走在一个巨大的玄妙之中，前无尽头，后无归路。她站在路口听着呼啸而过的狂风，遥遥眺望着每条路途，沉默着窥视着众生命运的蛛丝马迹，她内心无端涌起苍凉，肩膀上仿佛有着某种沉甸甸的使命。

当然她没有窥看到自己的命运，否则她一定会在陷入睡眠的前一秒定好闹钟。

早晨六点。

这个城市彻底苏醒，大马路上开始了几十年如一日的堵车。

在几座大厦中夹着的某个小写字楼的门口，站着一位拿着拖把的中年妇女，她单手叉腰一脸焦急的望着车流，时不时捋一把油腻的刘海。

“王姐！别等啦，先休息吧”

“啧啧啧，这妮子，又迟到！讲不讲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