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想不到，你的变化还挺大。”餐桌对面的谭啸眼光在陈欢身上扫了一个来回，带着七分意外三分拘谨地说。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他竟表现得跟个毕业生第一次面试那样紧张。
不过，这次来“面试”的却是陈欢。她们公司想拿下B校材料研究所的实验设备招标项目，上午刚刚一轮产品介绍完。作为主宣讲人，陈欢遇上了自己十年前的高中前桌——就是那个经常肆无忌惮往后靠把她书弄倒的谭啸。
听人介绍说他是这个研究所的副主任，想来应该是博士毕业就留校了吧。纯粹的工科男可不就是跟女性稍微亲近点都会羞涩？陈欢想到。
职场摸爬滚打两年多，陈欢相对就沉稳些。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她稍微定了定神，一边给谭啸倒水，一边开始职业性地恭维他：“你不也是嘛，十年不见，想不到你已经成为副主任了。物换星移几度秋啊！”说完她就后悔了，怎么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她赶紧喝口水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谭啸翻着菜单的手停住了，抬头望向她说：“呵呵，我只不过是懒得去找工作，刚好我们导师缺一个助手，就留校了。”末了继续翻菜单问：“你吃什么？虾现在能吃吗？”
陈欢一愣，他竟然记得我不吃虾的。高中毕业聚餐那晚，老师给学生们点了十斤小龙虾，陈欢觉得虾难剥，而且吃相也不优雅，就坐在一边看着别人吃。谭啸则坐她旁边大快朵颐，还一个劲地说她傻。陈欢解释说吃虾过敏，他也就相信了。当时她只顾看谭啸的吃相，连喝错了对方的杯子都不知道。
陈欢祈祷他不要想起来。哪知等上菜的时候，谭啸忽然问：“你记不记得咱们毕业聚餐的时候，你拿着我的杯子猛喝水。”陈欢故意装失忆，打着哈哈说：“不愧是博士啊，记忆力这么好。我就不行了，十年前的事情记不清了呀。”
他吭声发出一声闷笑：“不啊，我看你记忆挺好的，古诗文还能张口就来。”他指的是前头那句“物换星移”。这来自于他当年最喜欢背的《滕王阁序》。
当时因为谭啸喜欢古文，她就翻来倒去地背古诗文，然后在写作文的时候引用一两句。只为了每次老师讲范文的时候，她能够在班上光明正大地读给他听。
因为谭啸不喜欢写冠冕堂皇的发言稿，她很“义气”地揽下了他在高考动员大会上的发言草稿，在宿舍熬到凌晨两点才交。
听说谭啸喜欢陈鲁豫那种短发女生，回家她就让老妈给自己剪短了头发，还借口说：“洗头太麻烦，耽误学习。”
有次听见他在前头哼《彩虹》，她就从早餐费里省下钱买了个mp3。自习课的时候偷偷跟前桌分着耳机听周杰伦的歌。
没错，因为谭啸是她高三时寂静喜欢的人，她没有一天不想获得他的注意。
2、
不过陈欢没有等到暗恋曝光。在那场毕业聚会的下半场，他跟另一个女孩子表白了。满眼落寞藏不住，陈欢只得逃掉了。后来听说，那个女孩承诺他们考上同一所大学才会考虑在一起。听到这句话，陈欢在落寞之间又生出点点希望的光。
以谭啸的模考成绩原本可以上北大的，而那年他的分数只够上武大。这个心高气傲的人，哪能允许自己失利呢？加上家长老师都劝他回去复读，他便听从了。少男少女们的爱恋就像飞蓬草一样没什么可落实的东西，他飞回了复读学校的高压牢笼，那个女孩飞进了多姿多彩的大学校园，从此各生欢喜。陈欢也暗喜。
她发挥稳定，考上了武汉另一所985高校。在学生社团和繁重的课业之余，陈欢还是会时不时关注他的空间有没有动态更新。只是他的动态永远停留在一张复读学校的大门照片处。不少同学给他留了鼓励的留言。谭啸统一回复：来年再相聚。
陈欢给谭啸写过两回信，一封是10月学校的金桂开了，她在信封中塞了一支桂花，愿他来年折桂圆梦；一封是次年5月，她寄了一张去北京旅游的明信片。两封信都没有得到回复，她猜想是老师们扣留了吧。
来年7月放暑假回家，陈欢看到县高中校门口挂着鲜红的大字报。清华北大的名单中有谭啸星光熠熠的名字。果然，优秀的人是不会被打倒的！
陈欢为他的成功而高兴，就好像夹着桂花的信起了作用似的。但想到北京跟武汉隔着一千多公里，她又有些失落了。怎么样才能离他更近呢？陈欢计划着保研。
其实考研也可以，但太过清苦。而且保研在大三时就能申请，可以提前去他的学校参加夏令营面试。哪怕是提前半年，陈欢也想尽快见面告诉他。
3、
2011到2013年，陈欢几乎每天都是风风火火地穿梭在校园里。她拒绝了两位学长的表白，一门心思只想提高GPA；她还参加了校记者团，为了不丢掉他仅仅喜欢的一点特质。谭啸每个生日，她都到空间里祝他生日快乐。等到大三陈欢拿到北大夏令营的录取通知时，她开心得仿佛是拿到了灰姑娘入场的门票。
那时候微信还没有流行起来，陈欢就在QQ上告诉谭啸到北京的日期。他说，我去接你。陈欢兴奋地拉着室友转圈，室友笑着说：“离录取还差几个面试呢！你别高兴太早了。”
她怎么能不高兴？他说来接她，无论多大的风雨。
那天的北京西站特别热，比武汉大火炉还热。陈欢看见谭啸和一个留着瀑布式长卷发的女孩子走近。他坦然介绍到：“陈欢，这是我女朋友夏念念。念念，这是我高中同学，来我们学校参加推免面试的。”
陈欢心跳停了半拍，却还是伸出手：“嗨，你好啊！”他们一行绕到了未名湖拍照，还在燕园吃了饭。陈欢已经不记得他们之间谈了什么，好像也不重要了。只是她忽然想起室友的话，真的不能高兴太早了。
陈欢早该从他空间的旅游照中推测出来他有女伴了，可她却对自己说，他只是喜欢出游，况且没看到女主照片啊。她留着这一点点希望，可能仅仅是为了印证“不到黄河心不死”吧。
回武汉后，陈欢在相机里翻到了给他们拍的一张合影。湖边的风撩起夏念念的长发，她捂着嘴笑，而谭啸则在回头看她。陈欢忍不住想：这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啊！我应该祝福他们的。
陈欢把照片洗出来，装上了精致的相框，又写了封短信用邮政快递寄给谭啸。她说：你是我第一个在意的男生。但是现在要把这份心意粉碎了。照片里的人儿很相配，祝福你们啊。这算是她给他寄的第三封信。然而三个月后，陈欢收到邮政的电话，说有一个快递无人收取，让她领回去。
当陈欢见到包裹的那一刻，她突然顿悟了，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追逐。她流着泪想：谭啸从未给我什么应许，也没有从我这里获得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他甚至不需要为我多年来承受的暗恋的情绪波动而负责，同样也没有义务来听我卑微到尘埃里的心声。
陈欢躲在宿舍里嚎啕大哭，心脏一如眼前跑了两千多公里的满是疲态的包裹。经过三个月的辗转，相框已经碎裂、连信都被水晕染了。她早该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的，只是为自己无畏的坚持而惋惜，也是为了自己的念想不得归宿而难过。
4、
不过好在，她这份坚持并没有带来什么坏处。后来陈欢还是拿到了研究生推免的offer，只不过选择了另一个没有他的城市。毕业季是忙碌的，到了研究生新的环境，她差不多忘记了这段长达五年却无果的单恋。
她开始参加学校的跑步协会、英语协会。结识了国内外很多有趣的人。她还是喜欢自己长发的样子，也学会了简单的穿搭妆容。算是彻底跟以前的自己告别了。
她想，她可能只是喜欢谭啸的那份优秀吧！不然坐在曾经的暗恋对象前面，她如何能做到心如止水呢？
饭菜终于上来了，有虾。他们吃着菜，聊着刚刚的项目。他说：“你们的设备还可以，就是报价太高了。有一家也在竞标，报价比你们低。”陈欢笑着试探他：“能低多少？我们报价的利润还不到2%，除非他们不赚钱了。”
谭啸停下筷子，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我透露给你，有什么好处呢？”呵！陈欢在心里冷笑一声，面子上却故意拉开了距离：“谭主任，您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们也是行业内top5 的公司，能中标说明您看重我们的品质和服务，拿不下来也没关系，我们后面还有合作机会。”
“哈哈哈，”谭啸朗声笑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只是想下次什么时候正经请你吃顿饭？这次在学校的餐厅吃还是太寒酸了。”陈欢惊讶的发现，确实是因为她在职场上见的东西多了，总会带着戒备心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对方。
看着饭桌上的虾，陈欢没有直面回答谭啸的问题，只是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吃虾吗？”他说：“你不是说你过敏。”
“不，是我嫌剥虾太麻烦，”陈欢笑了一下，“不过现在有人给我剥了。”谭啸并不意外，只是有些可惜似的说：“也是，你现在这么漂亮，应该早有男朋友的。是我唐突了。”陈欢没有否认。
她感觉得出来，谭啸后面肯定是知道她喜欢他的，可能是想进一步找机会确认。她不在乎谭啸是基于什么样的目的，也不关心他是单身还是已婚。她只是不想再变回十年前卑微的自己了，暗恋这种小事，自己经历一次就够了。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陈欢所在的公司凭借专业性和合理的报价拿下了项目，她则在签合同后把实施的工作交给了一个入职半年的小年轻，自己转手投入下一个项目中了。
至于陈欢的男朋友，当然也是真的了。是她研究生参加实习的时候认识的学长，这又是另一端甜蜜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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