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件再平常不过得事物，日复一日，都有成为恶梦的可能。”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常常会因为梦到华子而在深夜惊醒。说是梦到他，但他的眉眼在我记忆中却早已模糊，唯一能够让我辩识出华子的只是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华子。华子。华子。我默念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像是默念着一段古老的咒语。这真是个不详的梦，我心想。可能是因为衰老的缘故，近些年，我开始越来越相信预兆。像是低飞的燕子预告着雨水，疯狂的房价预告着单身潮，一场梦显然也在向我们表达着什么。是什么呢？眼下，我还不想急着下结论。必须小心翼翼才能听懂世界想要传达给我们的东西。
日月流转，又到了陪圆圆逛动物园的日子。自与王甜离婚以后，这孩子就变得越来越喜欢动物。驱车来到前妻家楼下时，儿子已经在那里等我了。我刚停稳车，他就像兔子那样蹦跳着跑了过来。
“爸爸，怎么才来？”
“这不才晚半个小时吗？路上有点堵车。”
“你说，今天猴子会出来吗？”
“应该会吧，今天天挺好的。”
圆圆在后座上一路叽叽喳喳个不停，似乎随便什么东西都足以使他感到兴奋。我一边辛苦的应付着，一边心想：这和电视演的真是一点都不一样。对于我和他妈妈的离异，圆圆别说反对，甚至连一点点伤心难过都没表现出来。他简直变得比从前更活泼开朗了。我有时会想，假使当初圆圆大声哭嚎着不让我们离婚的话，事情又会变得怎样呢？
已经是四月份了，草木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只有我的文字还埋在土里，迟迟不肯开花结果。再写不出东西来的话，也许我就该考虑转行了吧。我带着烦闷的心情在动物园的附近兜来转去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了停车位。还没进园，这孩子就缠着我给他买了把泡泡枪。说是枪，不如说是条带着枪把儿的鲨鱼，一按扳机，气泡就从鲨鱼的嘴里一个一个的冒了出来，它们在阳光的映衬下反射出五彩的色泽。一阵微风将气泡朝我这边吹来，碰到我的脸颊上，啪的一声就破了，只留下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凉爽。
“爸爸，这两个字念什么啊？”
“鬣蜥。”
“它们怎么不动啊？”
“也许是在晒太阳吧，冷血动物必须晒足阳光后才能活动。”
“奥，这样。”圆圆似懂非懂的说道。
对于那些行动迟缓的爬行动物，圆圆很快便感到了厌倦。于是我们离开爬行馆，一起向着猴山走去。走在圆圆身后的我，脑中还在回想着那些绿色的动物，想着它们魔鬼一般的眼睛，想着它们密密麻麻的鳞片，我想象着自己用手缓慢拂过它们潮湿的脊背，顿生的寒意就闪电般掠过了脊椎。
"爸爸，今天猴子们都出来了。"圆圆从围栏边转过身来，兴奋的朝还在缓缓走来的我喊道。
所谓的猴山，是由乱石搭建而成，大概有两三层楼那么高。猴子们依照体格的大小自上而下各自占据着自己的位置。偶尔有一两只不肯安分的，就会引发一场激烈的冲突。这种冲突在猴子们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痕迹，我猜圆圆就是靠这些痕迹给那些猴子起的名字。其中有一只叫乐乐的，圆圆每次来都不忘给它带些水果。然而圆圆每次把水果扔到它眼前的时候，都会被突然窜下的其他猴子抢走。
“爸爸，它们为什么总是欺负乐乐啊？”圆圆不忿的说道，眼眶已经微微泛起了红色。
我没有回答圆圆的提问，只是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圆圆，总有一天他也会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可到了那时，他还能记起这只叫乐乐的猴子吗？
我掏出手机，是王甜发来的信息。她要求我在午饭之前就送圆圆回去。那也只好如此。我又陪着圆圆看了骆驼和长颈鹿，就带着他走上了回程的路。
“爸爸，我能跟你一起生活吗？”在车上的时候，圆圆冷不丁的问道。
“怎么了？在妈妈那里不开心吗？”
“不，很开心。我只是想问，假如我想和爸爸一起生活，可以吗？”
“没有圆圆陪伴，妈妈会很可怜的。”
“爸爸呢？没有我的陪伴，也会很可怜吗？”
我又一次不知该怎么回答圆圆才好。关于怎样当一个好父亲，我实在是知之甚少。
“爸爸不值得别人可怜。圆圆，等你将来长大了，我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一点。”
圆圆久久没有做声，我忍不住向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他望向窗外的样子使我吃了一惊：那神情分明就是一个大人。
汽车来到王甜家楼下，圆圆又蹦蹦跳跳的跑了回去。我看着儿子身后的单元门缓缓合上，心中感到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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