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酿了黄酒,寄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开始过年了。
小时候特别喜欢过年。从进了腊月开始,母亲就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了,要给我和哥哥买新衣服,要准备开始磨面做馍,要准备杀年猪,要打扫里里外外的卫生。但只要母亲开始酿酒,我就知道,要过年了。
黄酒喝起来口感馥郁,带着粮食的香甜,但酿造起来确却相当麻烦,单是原料就不好找,比如红谷子、黄菊花等。母亲酿的黄酒用的是我们当地的红谷子,而黄菊花,则是长在屋后的山上,需要在花期的时候采摘回来晒干。难点就是酒汤的熬制,除了黄菊花,还要中药药渣,生地、党参等中药。将红谷子撵成皮谷混合的颗粒状,蒸熟后掺入适当的酒曲做酒谷,再和以酒汤拌匀,就可入缸发酵了,剩下的,都交给时间,时间自会给出答案。
经历漫长等待的成果总是格外香甜,充满了时间沉淀的味道。腊八过后,母亲的黄酒就要出缸了。从扫帚上折下一段10公分左右的空心竹子,用麻线缠绕在酒缸预留好的小孔上,源源不断的黄酒就汩汩而出。
刚出缸的黄酒颜色暗沉,口味略涩,酒劲大,是父亲的最爱,所以,父亲永远都是家里第一个品尝到母亲劳动成果的人。出酒的这天并没有特意挑选,一般都是母亲凭经验决定,但这天往往都会成为年前我们最热闹的一天。
母亲在竹管子下面放好盆子后,一家四口人就都目不转睛的盯着竹管口,看着第一缕橙黄厚重的液体流进盆子,仿佛流出的不是黄酒,而且黄金。
待盆子里流出一勺黄酒,父亲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品尝,他先小喝一口,在嘴里仔细咂摸,给出第一评价,然后慢慢悠悠的喝剩下的部分,边喝边和母亲讨论黄酒的色泽度、酸甜度、酒劲大小等。母亲一边自我总结,一边分出心来让我们两个小馋猫少喝点,以免喝醉了。
此后,我家就提前进入过年的节奏。开始了有肉必有酒的日子。每次吃饭,母亲都会用小壶盛一壶酒,在里面加入少许黑糖和两片生姜,放在小锅里咕嘟半小时。加工过的黄酒口味更加浓郁,在盛大的酸甜里带着丝丝辣味,入口时鲜甜醇和,后劲却带着生姜被熬煮过的辣。父亲总是骄傲的说,自家的粮食酒,喝不醉人,喝的就是个香。所以,他们也从来不阻止我和哥哥喝酒,更多时候会劝我们也喝点。
到了大年三十晚上,母亲早早的就备好了席面,从猪耳朵到牛筋肉,从红烧鱼到清炖鸡肉,丰盛的年夜饭也掩盖不了黄酒溢出的香气。这天的黄酒要格外受宠,不同于白酒“先干为敬“的那种酣畅淋漓,黄酒更适合轻酌慢饮。夹一筷子爱吃的菜,轻轻呷一口黄酒,或者一口黄酒,就着年景的丰足,就着来年的丰登,就着老人们的健康和小辈们的好学业。
无论菜品怎么更换,无论话题怎么跳跃,黄酒陪伴始终。它不像白酒啤酒一样会让人们觥筹交错、红光满面、酒气熏天,它永远是温暖的、淡雅的,在酒壶流转之间,满溢着人们对亲人最诚挚的关心,对美好生活最诚挚的期盼。
小时候,黄酒是过年的标配,也是母亲手艺的展现。自从我和哥哥离家后,母亲很少酿酒,她总说,人少了喝着没意思。我也多年没有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端着酒壶给家人们倒黄酒,没有端着酒杯看小孩在闹,老人在笑了。
今年中秋回家,突然想起了母亲失传已久的手艺,就耐心的请教了母亲黄酒的制作方法。母亲就心心念念,想法设法凑齐了原料酿了黄酒,从300公里外寄给我。
我的随口一说,母亲却想方设法都要让我满足。即使我离家多年,无论我离家多远,母亲的爱,就如她酿的黄酒,即使无言,也让人沉醉。
当我是只小鸟时,时时渴望飞离父母身边,当翅膀变硬后,却又刻刻想念远方的父母。乡愁从一枚粉色的火车票变成六盘山隧道里的霓虹,到现在视频通话里的一方小小屏幕。牵挂,就像母亲缀扣子的针线,时时穿透我的心胸。而黄酒,正是解愁的引子。当我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轻啜着母亲从远方寄来的黄酒,牵挂的心也就有了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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