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小厮听见动静立马跑了进来,将周子寒拉了开来。
那人却停下来打量了一番周子寒而后大剌剌的离去,阿桂莫名。
等他走远了,小厮放低声朝着阿桂道“不想干了是吧,连主子都不认识,他才是公馆真正的主人。”
一句话寥寥数字听的周子寒血液倒流,一身寒意,一步一步倒退着,转身跑出了大门。
跑出门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他脑子里空白一片,他一直以为这些年正如自己在等着她一样,他到现在都不相信,他找了她好久,江南江北,山长水阔,他总是一厢情愿的以为着当年的人还是那个人。
待周子寒走后,阿桂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小跑着跟上了前面的人。
跟在主子身后的人明显顿了一下,看了她一眼。
阿桂心下更加紧张了,再也没了往日的骄横,抖如小鸡仔。
阿桂刚想跟随他们进屋,只听一句冷冷的男声道“你留在外面。”
顺着门边,阿桂抬眼往里瞄,婉君刚从楼上下来,趿着鞋,因着今天没什么演出,竟连头发也不曾打理,发尾因着烫过卷曲成型,看见来人,冲他笑了笑,径直来到桌边。
“你吃过了。”
杜景峰拉开椅子坐下,她这副样子实在是与台上的差别太大了,简直是没眼看。
他突然抓住了她拿着筷子正准备吃饭的手,婉君抬头看他,正想拍开他,就听他说道“洗漱了吗你就吃早饭。”
又转头冲着门边上等着的管事“去打盆水来!”管事立马使了个眼色,可惜阿桂只想着看热闹完全没看到,身旁的男子又瞪了她一眼,她才忙着去打水。
等她回来,刚想端着盆子进去,却被另一个人接了过去。
苏式微恭敬的将脸盆递到他身边,婉君无奈只好放下筷子,想去拿毛巾,杜景峰快她一步捞起毛巾挤干水递给了她。
一副甚为自然的样子,婉君浅笑,这数十年她还从未接过男子递的帕子呢,只因这世道,女子生来就是没什么福分的。那些整日里游走各界的名门女媛,谁又不是谁的附属品呢。
王警长家的三姨太因着夫人去的早,她又受宠,早就是这十里洋场上趾高气昂的第一人了,只可惜,那次她忘带钱包回去取时,看到了那么不可一世的人正卑躬屈膝跪在夫君的脚侧,拿着手帕一点一点擦拭着警长大人的鞋。
隐在灯火阑珊处,她悄悄退了出去。
婉君一手端着豆浆,一手捏着根油条。这才是她自己本该有的样子!
那些年的岁月屈辱,不过都是笑话。
她突然想告诉身边的人这个笑话,抬眼,杜景峰慢慢悠悠的喝着他那杯都快凉透了的豆浆,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想给你讲个笑话!”
杜景峰的注意力终于从那杯他很讨厌的豆浆上挪了出来,“嗯”
“那个春天,我见到了他,我的未婚夫,不说容颜如玉,总归也是好看的很,仿若书中说的白马少年。”
杜景峰听到这儿,杯子捏的囫囵响。
婉君看着好笑“我只是希望你知道,这个笑话,小心捏坏了杯子,你再赔我一个。”
她叹了口气又接着道“母亲将我许配给他,那时的我很欢喜,我以为我找到了书中的白马少年,我也可以过得跟书中的女子一样,可惜啊,还是太过年少,不懂世事维艰。母亲竭力维持的家还没有等到我出嫁就散了,父亲带着他的那些个莺莺燕燕跑了,我们也就从宅子里搬了出来。哪知那日我舔着厚颜去他府上求助,却原来他早已另娶,那纸婚书即便是家中逢变,我也将它好好收藏着。后来,那户人家的夫人找到我,告诉我,我可以回去给她夫君做妾,真是笑话啊……”
婉君明明在笑,眼中却是泪光闪烁。
“可我知道他喜欢我,这些年我从未怀疑过。”母亲病中,幼弟需要读书,婉君最终还是低头接过了那些银钱。
一顶小轿,婉君进了门,所有的人都在告诉她,该知恩图报,夫人许她进门已经是开了天恩了,凭她一个小姑娘估计会在外面饿死。
婉君思索了片刻,擦去眼泪“我终于还是成了我最为讨厌的样子,我不喜欢每天内院里的斗争,不喜欢那些琐碎,可我要活着,我还有母亲弟弟需要照顾,可有一日,他告诉我他不能护着我了,他说我只是一个妾侍,他也不记得曾许我婚书,那是他亲手写的,而后你便都知道了。”
杜景峰有些生气,一下一下的转动着餐刀,吓得门外的阿桂低了头。
杜景峰不明白,也很恨,恨时光为什么不能让他早些见到她认识她。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是周子寒?”
婉君点头,注意力重又回到了她面前的饭碗里。
杜景峰很遗憾,没能在她还是小姑娘的日子里认识她护着她,以便到现在她习惯了直起自己的身板儿,再也学不会柔软都在一个人的身后了。
杜景峰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看她慢慢悠悠的吃完了早饭。又看她这一身睡衣模样实在是很难跟台子上的她联系在一起。
那时候婉君刚被她带过来,她不喜欢居于他人翼下。她想要找份工作养活自己,每天看着她早出晚归的找工作,给杜景峰气笑了。怎么还有这么倔的人。
他安排的工作她不去,就像个刺猬到处碰壁。最后因着嗓子不错,去了昆曲班子唱了两年小曲,某一天,婉君心血来潮又去了歌舞厅唱起了小曲。
苏式微告诉他的时候,杜景峰先是一愣而后笑的开怀。“随她吧,只一样,别让那些不长眼的脏了她的眼。”
第一次看婉君上台表演,杜景峰愣是没挪开眼,这个小姑娘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婉君揭起她的茶看了看,不解道“你这茶有那么好喝吗?能好喝的过豆浆牛奶?”说着,拿起来嘬了一口,瞬间一股苦意充满了整个鼻腔。
杜景峰将她拉了过来,就着她嘴里的尝了一口,豆浆夹杂着苦味儿,确实是不太好喝。
婉君脸色腾的一下红了,跳的离他老远,鞋子都掉了一只。
苏式微有眼色的带着一众仆从下去了,阿桂远远的看了一眼也跟着走了。
杜景峰看她这个这样子,红彤彤的脸蛋真喜庆,将她一把拉了过来,又将鞋子捡了回来,给她擦了擦脚穿了回去。“你呀,别总是趿着鞋,哪天再摔着。”
婉君笑着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还有人在呢,你注意些……”
杜景峰起身,嘬了一口她的脸,将她手拿在手里把玩着“你待会儿出去吗?我下午约了人,可不能陪着你了。我走了快一年,你这桃花债又欠了不少吧。”
婉君认真的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这一年多了好几根白头发呢。
杜景峰拉下他的手,将她抱坐在身上,“别看了。”
婉君环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替他揉着紧皱的眉头“我一直都隐约知道你做的什么,但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杜景峰捏了捏她的鼻子,宠溺笑笑,“年年,别担心,我还得留着这条命娶你呢不是”
杜景峰一直都知道,他需要保护这个小姑娘,若是他倒下了,那么年年会被那些人怎样对待,他想都不敢想。
每每午夜梦回,杜景峰总会梦到小姑娘甜甜的叫着他“阿楠”。而后,一只手拖走了她。人呐,是真的不能有软肋,近几年他的手笔都不如以前狠戾了……
思绪再被拉回,婉君捏着他的耳垂细细摩挲“我晚上有演出,你要来看吗?”
杜景峰捏了捏眼角,实在是有些累了,但还是道“好”
婉君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连夜回来的,拉他起身推着就往楼上走,“你去睡会儿先,我中午约了人吃饭就不陪你了,你快去睡吧!”
杜景峰顺着楼梯左转,打开大门,“还是走之前的样子”。一转身去了右侧,吧嗒,开了门锁。婉君正换了衣服对着镜子描着眉毛,手一歪,眉毛毁了,气的将他推出了门外。杜景峰笑笑,拉着她坐下给她擦掉了眉毛。走到窗边拉开窗户,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早上的那一幕。杜景峰不禁头疼,他的这个小姑娘啊,还真是需要好好清一清身边的花花蝴蝶了。
这边婉君认认真真的描着眉毛,那边杜景峰回房间换了一身睡衣,又趿着拖鞋到了她房间,揭开被子,躺了进去。
婉君踹了他两脚,“你干嘛睡我床,你的房间在那边。”
杜景峰一沾枕头困的实在不成了,只悠悠的蹦出了一个字“嗯”。
走前,婉君吩咐了管家备好汤,等二爷醒了就可以喝了,又告诉了一趟苏式微她准备去哪儿做什么,好让杜景峰安心。
苏式微点头,派了几个身手好的悄悄跟着,吩咐他们看好二爷的眼珠子,出了闪失,谁都不用活了。
阿桂拿了伞出来便看见了等在路边的苏式微,连忙跑上去,等他训话。
苏式微瞟了他一眼“看好你主子,注意自己的身份,杜公馆可不是随意什么人都可以进的,明白吗?”
阿桂想起早上的事儿,颤着声连连称是。
苏式微一个示意,阿桂连忙奔向了等着她的小姐。
午后 风来亭
杜景峰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悠闲恣意的很。
苏式微安静的背着手站在一旁,他看得出来,二爷今日心情很好。
杜景峰忽然觉得好似前数十年都从未如此悠闲过。
少时,因为母亲不过是杜府的一个妾室,连带着他一同不入夫人的眼,每日给他们找不痛快。
张贺林甫一坐下,还没等苏式微的茶斟好,便准备开口了……
杜景峰抬手将冒着热气的茶碗又往他那方推了一下,微笑“张老板喝口茶润润嗓子才好开口啊!”
张贺林纵横商场半生自然也是个人精,笑着抿了一口茶,苏式微从他的位置看,这人精压根儿没往下咽。
他从未来过杜园,不愧是十里洋场第一的杜家,即便是如今衰败至此,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杜老板好兴致啊,这院子里,一石一树一池一廊都不是凡品啊,果然是大手笔。”
“张老板客气了,我这园子绝计是比不上张家宅子里的那一方舍利,自然也是比不上您的雅致,张老板今日登门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张贺林笑笑,“初八那批货张某人也是出过些力的,自然是来收利息的!”
杜景峰心说,这张贺林果真不是个善茬,初八的货不过是为了试探自己,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那不知张老板希望是多少呢?”
张贺林一听,这杜景峰竟如此好说话,但他沉得住气“好说好说,六成!”
这个张贺林还真是利欲熏心,平白的占了六成,“张老板,您若不是以为你帮我稍稍走了个关,就可以居于我之上,平白伸手占利大头。”
杜景峰懒得跟他废话了,朝苏式微看了一眼,苏式微就明白了。
开口道“张老板可知这世间最为重要的是自知之明,您只做了一分的活计,却想拿十分的银钱,这天下没这份道理,还每日叫嚣着苦累,恐怕张老板最大的苦累是在于叫嚣吧!”
张贺林一瞬间变了脸色,拍案而起,指着杜景峰的鼻子憋了半晌,忽的笑了,“杜先生客气了,你都这么夸我张某人了,张某人也只能虚心的受了。但这关钱,杜先生总归还是要出些的吧。”
张贺林也不想与他再多口舌,盘着他的核桃悠哉悠哉的出了亭子,“杜先生的眼光不错,李小姐听说还是个雏儿呢,杜先生真有福气,这大上海如今明星歌女也就李小姐了吧!”
杜景峰听他说起李小姐三个字时便攥紧了拳头,只是面色依旧如常。身后的苏式微恨不得上去给他两枪子,只可惜双方火力势均力敌,他不能贸然出手。
张贺林看着那一方花田道“杜先生真是英雄少年,为美人竟能将这花海都搬来了,先生也别想着将李小姐藏起来,毕竟苏州那种小地方可藏不住李小姐这颗明珠的。”
杜景峰闻言眉头一皱,看来计划得加紧了,张贺林这个老匹夫是留不的了,竟想将手伸进他的园子里,那就只能先剁了他的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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