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会在如痴如醉的阅读中“醒来”，眼前浮现出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脑海中回响起窗外“嗦嗦嗦”的声音，便会不自觉的侧耳倾听，朝窗外张望。
哦，那只是山风吹打在玻璃窗上发出的声响。
十八岁那年，我来到了这个离城三十多里路的小山村，做了一名乡村教师。
那时，山村里还没有通电，夜幕降临，便是一片黑茫茫的世界，远处的山岗在夜色的笼罩下好似一头头有些吓人的怪兽……
我常常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批改作业，亦或挑灯夜读。在春夏，蛙声和虫鸣伴着我；冬季，山村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翻书时纸张发出的“哗哗”的响声，不时也有山风吹打着窗户的声音。
在一个寂静的晚上，我完全陶醉在了屠格涅夫的散文诗集《爱之路》中，忽然听到窗外有“嗦嗦嗦”的声音，甚至清晰的听到了女孩子紧憋着但依旧忍不住的十分轻微的咳嗽声，我向窗的方向望去，什么也没有，我仔细倾听……夜，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就是在这山村悄无声息的深夜里，我如饥似渴的读着一部又一部世界名著，那嗦嗦嗦的声音就这样一直伴随着我。直到有一天晚上，夜很深了，我读着泰戈尔的诗句: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歌唱,又飞走了；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曲子可唱,一声叹息,飘落在地上。我下意识的往窗外望去，似乎想看到飞鸟和秋叶，在木质的窗板的几个破洞里，我看到了一双漆黑而又明亮的眼睛，它一直在注视着我。我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打开门，借着月光:原来是山那面村子里的小花姑娘。
她已经辍学几年了，因为父亲生病，丧失了劳动力，家里还有四个弟弟妹妹，一家人的担子就落在了母亲和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的身上。她见我打开门出来，有些惊讶的跑出去十来丈远。
月光下，她赤着脚，穿着褴褛的印着小朵黄菊花的衣服，两只小手牵着衣服的一角，不断的揉来揉去，好似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在等待着老师的训斥。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仿佛一对晶莹剔透的黑色宝石，在月光下扑闪……扑闪……，我欲言又止。
她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
放暑假了，我背上背包翻过山岗去远行，当我走过了万水千山又回到乡村学校的时候，我看到我的窗台上放着一束新鲜的黄色的山菊花……
不久，我离开了那座我喜欢的飘着野菊花香的乡村学校。
就这样，数十年的光阴荏苒，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淳朴、有一双清澈明亮眼睛的小花姑娘了。
可是每当我在深夜里翻开泰戈尔的诗集的时候，我就会不由自主的凝视窗外，细心的倾听窗外那依旧只有蛙声虫鸣的世界。
敞开心扉，细细的山风带着野菊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2018.5.23 * 南园
《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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