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小花
——个案咨询实录
专职心理教师
※文中出现人名、机构组织皆为化名
每年的九月,学校会迎来几百名新生,这时就要开始忙碌了,要给新生做心理测评的普查,好大致了解每个学生的心理状况。学校新新人的他们数值大多是在正常范围内,但每个学生各自状况不同,我把可能有需要的学生整理了一张需求表,表上显示他们各自的需求情况。
这天,活动课的咨询时间不忙,没有人上门咨询,于是我打开了需求表,观察着这一个个我潜在服务对象的情况。一个姓名引起了我的注意,可能是个女孩子,各项指标都显示异常状态,总指标已经达到预警了。这种情况很少见,刚刚入学,与同龄人相比,她可能正承受着非同寻常的痛苦。我想了想,已经开学一个月了,她也没来找我,那我只好去找她了。
我挑了课间,去她班上叫她出来一下,约她活动课见。她如约前来,表情显示了她不明所以的茫然。我也感觉有些尴尬和突兀,咨询里有医不叩门的规矩,不知她能否接受与理解我的意图。
她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头发扎起来,很清爽。我问了一些例行的问题,比如最近学习状态如何,成绩怎样,与同学交往是否良好,跟老师关系如何,有无重大事件发生,与家人关系如何,她回答都挺好的。再问及心情与情绪是否还可以,饮食睡眠怎样,有无其他生理症状,她也回答都挺好的。咨询一度陷入僵局,从我们的谈话来看,她并没有什么问题或异常,是个平平常常上学的学生。
话已至此,我只好告诉她,我从一些途径得知她可能状况不是很好,如果以后出现任何情况,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力帮助她。
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本以为此次咨询到这里为止了,她突然开口,说确实有过心理异常的状态,并且以前也咨询过若干专业心理医生或老师,但她都不是很想说实话,觉得对方并不能真正理解她的感受,只好编一些学习困扰,同伴交往不和等不痛不痒的问题搪塞,而对方也大多自说自话,不听她的想法。随后她吐露了内心的真实情绪,即因为家庭变故,她内心有巨大的创伤,常常深陷情绪失调的痛苦中难以自拔,强烈时甚至想自伤。而她的内心常常经受着恨意的煎熬与折磨。我对于她的状况感到十分震动,她的抑郁症状已经很影响她的生命质量和正常社会功能了,而我对于她的家庭环境却无能为力改变,不知道怎样帮助,只能给予一些情绪上的安慰。
第一次咨询之后,她没有再出现过,而我也不知道是否应该贸然去打扰到她,接着两个月过去了。机缘出现在临近年底的某一天,她突然出现在我的心理咨询室门口,我有点惊讶她的造访,我们并排坐下之后,她给我讲了很多她的事情,她的一些平时个人爱好,一些很厉害的与众不同之处,但或许是青春期孩子的自我意识强烈的缘故,听起来很多都有夸大的感觉,我不给予任何评价,听着她讲,给予肯定和认同。她很乐于表现自我,也对自己的个人成就自豪,愿意与同辈进行边界确认,确立自己的存在感,并且树立威信。这些她都很棒。情绪上她还是有着强烈的痛楚和攻击性,并且是向内的,经常因为别人的恶意而惩罚自己,还有难以处理的糟糕的母女关系。她反复问我,她要是变坏会怎样,我说做坏事的人会被世界坏地对待,我不希望她不好,所以相信她不会变坏。类似这样的咨询她频繁来了几次,我像是一个见证她成就的粉丝,和深知她内心痛苦的知音。
直到有一次,她来的时候提到,她想去别的地方,甚至在跟我详细讨论并且描述该如何去,准备什么东西,我顺着她的话头跟她一起分析她一个未成年人独自去到外地生活的可能性,如何上学的问题,要面临的困难,她想了想,说好吧,那我先不急着去了。之后的咨询她又说到本来打算这就走,但还是期末考试完了之后再走吧,如此反复几次。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应允我不着急走我就觉得好些。
但是这次我错了,原来她说的这些并不是一种虚构或是说着好玩,那之后差不多半个月,即期末考试前夕,她选择了实施离家出走。好在学校领导和家长发现及时,把她带了回来,没有产生任何伤害或损失。这次之后,由于副校长是她的任课老师,副校长直接接手了对她的咨询,允诺她心情不好就可以去找副校长聊天。终于相安无事到了寒假,再无差错。
一个假期归来,我最挂心的就是她。开学后我跟班主任了解了种种情况,原来班主任和她妈妈沟通过很多次,但谁都没办法规范她的行为,也管不了她,这个学期逐渐发展成经常性请假不来学校或晚来学校。我约了她咨询,她给我讲了她离家出走的经过,还讲了如何跟副校长成为朋友,接着说她回来之后,妈妈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所以她寒假过得很开心,打算等下学期期末再离家出走。我哭笑不得,跟她聊起了成立学生社团的话题。她在这方面天分很高,如果不发展实在可惜,于是我极力劝说她加入社团,也是希望新的东西能给她的生活中带来一些不同的契机。她表示对跳舞这件事情很抗拒,但是如果要表演舞台剧的话,她可以帮上点忙,比如帮助设计服装,打杂,或者出演个反派之类,我更觉得她条件优秀,才能卓著,恳请她认真考虑加入。回家后她跟妈妈商量了,妈妈鼓励她加入,她就也想小试身手。
招新那天,她先来找到我,然后同我一起去到报名现场,我委派她帮我维持秩序。现场人多嘈杂,她尽心尽力地在帮助管理,甚至训斥了同学,但依然收效甚微。结束之后我与她讨论了这次管理上的收获与不足,她不太服气,但也没想出更好的方法来。之后我们一起看了社团准备表演的节目,虽然她不愿意跳舞,但是教了她几个舞蹈动作之后,她也觉得有些乐趣。就这样她真正进入到了社团,投入社团学生生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是纯粹由兴趣聚集到一起的学生社团,她会告诉我在社团里认识的很厉害的牛人,觉得崇拜,学习和思考他人的长处,也会来哭诉遭遇到的不同意见后产生的冲突矛盾,导致她情绪爆发后的绝望,最主要的是她在社团里有了主观能动性的发挥,她开始在意在这个学校为了一个目标所做的努力,她对于节目的排练很关心,会跑去各个班级找同队的同学自己商讨排练时间,也会认真严肃地对他们讲排练的重要性,会自行召集开会决定一些重要的事情,她俨然把社团当成了自己的事业来做。
与此同时,她积极参与社团活动的另一面是她的正常学习生活依旧没有好转,还是会有抗拒上课的事情发生,与老师和家长的矛盾仍旧没有化解。我已经为她创造了充分的与我接触的时间,除了每周一次的社团活动,我还让她进入到我的自信心团体辅导课,也是每周一次,她在团辅课上的表现也很优秀,逻辑思维,表述能力和领袖力都能看到。她逢心理辅导课和社团课必到的表现跟她逃避正课的表现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我不能没有限度地包容她,也不能容许她破坏学生守则与校规校纪,但我又必须做到对她的尊重与接纳,否则我们刚刚构建好的咨询关系将化为泡影。这就是社会工作常常会面临的伦理困境,我不得不在两难的境地中处理与双方的关系。
这种矛盾也在期末被激发,由于没写作业甚至更加过分的不端行为,她难以再面对任课老师了,她在羞愧自责和逃避的心境中说想自杀,老师将她送至我处,我对她进行了紧急危机干预,平复心情之后,她提出想要离开或者转学,总之是难以面对这个烂摊子了。这时我正好要去帮忙化妆,我将她带在我身边当作小助手,陌生的同学看到她之后,有同学惊讶,问她为什么长得像明星一样好看。被赞赏和认可是会让每个人都高兴的,一个巧合。我认为同龄人之间的接纳和欣赏,会对她有很大帮助的吧。
暑假转眼过去,期间偶尔在社团群中,或是QQ上单独她会跟我说话,一切都好的样子。重新开学的时候,恰好之前跟她有过矛盾的老师都调离学校,她的新班主任或许是通过以前的传闻知道她,同时也了解她,并且关心关爱她,也十分认可她,器重她,仅我知道的就有让她当文明之星,国歌指挥等等可以自我展示风采的主角,各个方面也都很好。班主任对她的接纳代表主流社会对她的认可,这是心理干预替代不了的,代表她真正被这个学校接纳了一切,并且可以施展才华。这学期之后,我再没听说过她逃学逃课的现象,也没有其他不端行为。
社团那边,人员上分分合合,她一直坚持着,后来和同社几位也坚持的小伙伴结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关系,这四个小姑娘来自不同班级,家庭不同,学业水平不同,除了有共同爱好之外没有相似之处,但她们相约一同考一中,要在高中以后也继续一起跳舞,说长大了要把这个当作事业,现在虽然现实限制不能充分施展,但长大之后一定可以的。并且社团在她的带领下,仍顽强存活,第二次选举根据一人一票她当选为副社。她单独跟我说的时候,说以前没有好好学习,都玩过去了,但是初二之后她就要开始拼了,要补足自己之前落下的,不甘人后,要实现跟伙伴们的诺言,甚至还想跳级试试看。并且她的父母特别特别支持她,说要是进步的话会有超级大的奖励,亲子关系也在好转。问到有没有想将来做什么,她说想开传媒公司,做一些真正好的东西,赚钱之后做慈善,我给她讲了古天乐成名后低调捐了一百所希望小学的新闻,说我也很崇拜这样的人,她若有所思。看着她现在的样子,回想起她一开始反复问我,要是她变坏会怎样的那个一身逆鳞的女生,我很高兴。对了,这一年的心理测评结果显示,她已经解除了预警状态。
这一两年的一二心得是,能有帮助人的机会是很珍贵的缘分,要尽我所能给他人以向上向善的力量,并且在一个机构中,单独的力量是微弱的,如果一个学生能得到来自各个方面,不同老师、领导的心理支持,那很快就会好起来。二是若是不知道怎么帮深陷痛苦中的一个人,可以先给她找个事情做。人生的低谷就会在做事中,做着做着就过去了。
2018.1.23
(本文获2018年度威海市教育教学研究中心家庭教育和心理健康教育优秀案例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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