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前

文|刷子先生

四月初的清晨，夏日里的明亮光线早早地从晨雾中醒来，带着些许刚过去的春天的寒意，从遥远的山谷一波一波蔓延过来，照耀在路边豆浆摊飘扬起的奶白色香气上。在明黄色的晨光里，小城里形形色色的人与事，渐渐苏醒过来。许是刚从梦境中抽身，行人的眼神皆是混沌不清，麻木着神情匆匆地彼此擦身而过。清晨的凉风透过薄衫丝丝渗入，隔着胸膛拍打问候人心悲喜。

夏日

玲轩背着背包走在路上，今天她有三个面试要赶。

离毕业还有两个月，可玲轩还没有找到工作，她心里很急，简历改了又改，投了无数个岗位，每次简历都如同石牛入海般，面试通知寥寥无几。

今天这三个面试却赶在了一起，真是意外。或许是上天告诉我，在今天日落之前，必定会有一家公司要我吧。玲轩这么想着，心情愉快了许多。

第一家公司是家规模很大的国企，门口的人坐了满满两排长椅，大家嘴里皆念念有词的，重复着自己的开场白。玲轩到门口招待处签了个到，便也拿着简历到长椅边上坐下了。

门里时不时出来一个人，有些人直接神情欢快地走向了二面的等候室，而有些人却径直走出了门，神色各不相同，面上多是隐忍的悲戚。玲轩看得紧张了起来，要知道，她并没有什么把握，否则，也不至于如今还在跑校招了。

“顾玲轩！”

恍惚间玲轩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匆忙地应了一声便走进了门。屋里摆了一张长桌，长桌对面坐了三个面试官，两男一女，神情皆很严肃，一言不发地，从玲轩进门起便注视着她。

玲轩拉开长桌对面的凳子坐下，心底长呼了一口气。

面试官还是不曾说话。

玲轩想，莫不是让我自己开始讲？

“面试官，你们好，我先做下自我介绍……”话还未说完被对面的女面试官打断了。女面试官敲了敲桌子，一脸不耐地问道：“简历呢？你没有简历吗？”

“有！有的。”玲轩慌慌张张地从文具袋中掏出了三份简历，一一递给了面试官。

“那我可以继续了吗？”玲轩小心翼翼地问道。。

“等一下。”女面试官翻看了一下玲轩的简历，抬眼一瞥问道：“你学校不是本科院校啊，你是怎么通过简历筛选的？”

玲轩一下不知道如何应答，脸色开始发红。这种关于简历筛选的问题，我怎么会知道啊？玲轩暗自腹诽着，头低得越来越下。

“算了，你走吧。面试结果我们会短信告知你的。”女面试官将简历递回给她，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

玲轩心中一阵酸楚，却也不言语什么，道了声谢谢便出门了。

今天的这种开头真让人没有走下去的冲动啊，玲轩心里想着，掏出手机发了一条朋友圈。

“日常糟糕的一天，上天啊，请在日落前给我一个惊喜吧。”

玲轩点击了发送，转念想了想，又复制了整段话，将刚刚那条朋友圈删除了。

重新粘贴发送朋友圈，这一次，特意提到了自己喜欢了很久的研一学长。

玲轩不断刷新着朋友圈页面，想看学长的回应，却一直没有等到。其它人的朋友圈内容一条条覆盖上去，毕业游刷屏的、拍毕业照晒图的，大家的朋友圈里的生活，大都带着ins风的滤镜，明朗艳丽，真真是无比美好。

某一次刷新后，玲轩看到女神学姐出游照片下学长的评论，“哇，小仙女。”玲轩愣了愣神，退出了微信。

玲轩眼眶迅速地红了一圈，这一早上的不顺心，足够让她哭一哭了。可是她不打算哭，她揉了揉眼睛，决定赶向下一个面试地点。毕竟，日落之前，这一天还值得期待。

第二家公司是小型创业公司，上下的职员不过100多人，玲轩抱着磨砺自己的想法投了简历，更何况如今的情形，选择权并不在她。

意料之外一面过得很轻松，和面试官聊了几句课业上的话题便顺利通过了。临近中午，面试官和她约好下午两点在另一个房间进行二面，如果二面通过便直接可以录取了。

玲轩草草地吃过午饭后便回到了第二家公司门口，预备在门口草坪的大树下坐到两点，期间准备一下自己所经手项目的经验和心得，时间应当会过得很快。

玲轩在树下坐着，午后的空气渐渐闷热起来，她拿着简历，眉眼低垂着，竟渐渐生出困意来。

迷糊之间感受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抬眼一看，是个穿着白色衬衫，容貌斯文的男子，那男子对她说：“你是不是来二面的啊？快到时间了哦。”玲轩拿出手机一看，果然只差十分钟便要开始了，便匆匆道过谢往里走。

招待人员叫她先行去往二面的房间，说二面的面试官一会就到了。

玲轩等了一会，那斯文男子便从门口进来了，冲她笑了笑便在对面坐下了。玲轩心下有几分惊讶，与此同时，内心的紧张，也去了几分。

二面照例是自我介绍和专业知识的询问，一来二去，以玲轩的准备倒也足以应对了，二面很快也结束了。

临走前面试官叫住了她，问她一会是否有空，说是有与入职相关的事情要嘱咐她。玲轩心下有所犹疑，但那斯文男子坚称不花太长时间，便同意去了。

玲轩仍然有所警惕，便开启了共享定位给自己的一个室友，那个室友下午也有面试，与她那第三场面试是同一场。玲轩刚开启完共享定位，手机便让斯文男子夺了去。那男子笑笑说，是诚意请将入职的新人吃饭的，玩手机可不算领情，玲轩只好做罢。

斯文男子领玲轩路过几家餐厅，皆以人多，菜品不好的理由拒绝进去，一点一点带玲轩走向快捷酒店。玲轩知道他不安好心，找了个借口转身想走，却被他疾言厉色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不过是觉得人多不好说话罢了。你这么多想，哪有诚意进我们公司。”此言一发戳了玲轩的短处，她是想找工作，想赶紧找到工作，这份工作是目前唯一一份她成功过了二面的工作，谁能想到竟遇见这样的人。玲轩觉得好气又好笑，气在自己遇见了企业里的臭虫，笑在这臭虫竟以为区区一份工作就可以让她折了清白。

她定了定神，对那男子正色道：“你最好现在让我走，我刚已经开启了位置共享给我朋友，你想带我去那种地方的话，我保证半小时内，他就会带人过来，到时候你想走都来不及。还有，这份工作，我不稀罕。”

那男子打开她手机一看，果然开着位置共享，气极便将手机一摔扔在了地上，愤愤对她说道：“你也不看看你长什么样子，真以为我要对你干嘛啊，照没照过镜子，呸！”说罢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便匆匆走远了。

玲轩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裂开一片蛛网般的花纹，周边散落了些许玻璃碴般的颗粒，玲轩将颗粒紧紧地攥在手里，小声地哭了起来。手机屏幕上，室友并没有回复她什么，那个位置共享，只能用来吓唬吓唬那只臭虫。若真出事了，她真的不确定有谁能来帮她。

玲轩蹲在原地哭了许久，哭到再没力气呜咽的时候才停了下来。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研一学长发来的消息。

“你下午5点有空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沕水湖前的草坪那，一定要来啊。”

玲轩止住了泪，心脏开始不自觉地颤动起来。沕水湖前那块草坪向来是学校的告白圣地，很多男孩子都在那向喜欢的女生表白，在徐徐夕阳中，或是弹着吉他，或是抱着花向女孩喊话。大学这四年，玲轩不止一次成为了幸福的旁观者，眼中带泪地羡慕向往着。

她想，也许有那么一天，被喊话的那个女孩会是我吧。

她想，会不会就是今天了呢？

种种暗示并不是我误解吧，其实学长也是喜欢着我的吧。她这么想着，一边飞奔着向学校跑去。

等等，不能直接去沕水湖，这副狼狈的样子，我得回去收拾收拾。

玲轩急急地赶回宿舍，看见自己那个室友还在床铺上横躺着。已经4点钟了，看来她的面试是不打算去了。玲轩记起自己和她一起的那场面试，甩了甩头，只当没有这回事了。

玲轩的手不停地在抖，粉扑都差点糊在眼睛上。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呀。玲轩根本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她双手拍了拍自己羞红的脸，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眸因为高兴而闪闪发亮，就仿佛今天之前的不快都不曾发生过。

5点到了，玲轩到了沕水湖前。

“玲轩！”

她听见了研一学长喊她，一回头，看见研一学长手里一捧长茎玫瑰向她奔跑过来。她的眼睛不禁湿润了，可她不能哭，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候，哭起来可太狼狈了。

研一学长终于走到了她面前，看见她通红的眼眸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玲轩，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我想向你学姐表白，可是我想弹唱一首情歌先，所以没有手拿花，想请你在我唱完后在旁边把花抛给我。你千万要帮我这个忙啊，事成之后我一定…… ”

玲轩几乎没心思听接下来的话，她像是被根木棍迎头砸了一下般眩晕起来。她胡乱地点了点头，讷讷地拿了花站在一旁。远处，一堆人簇拥着女神学姐走过来，学长开始吉他弹唱，歌声比自己想像中还要清朗好听。玲轩摇晃着往后退混入人群中，趁乱擦掉了自己眼角的泪，顿了顿，又用力地在手背蹭去了刚抹上不久的口红。

歌声停止，学长向玲轩使了个眼色，玲轩强撑了个笑容，轻轻将花向他抛了过去。

“在一起！在一起！”

周遭皆是起哄的声音，女神学姐羞红了脸笑站在原地，夕阳的光线轻扫过她的脸颊，如同上了一层亮金色的高光。她捂嘴笑着，眼里的喜悦几乎要满溢出来。

学姐终于答应了。

周边一片欢呼声。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研一学长笑着搂过学姐，轻轻地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夕阳渐渐暗了下去，残存的几丝光线从这对情侣的唇畔划过，向西斜去，不一会工夫便日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