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慢时光

不曾想，本该跳脱浪漫的早春过成了慢时光。

怎样的慢？️一觉睡到自然醒，甚至醒了还赖床，赖到几时算几时。慢慢洗脸，吃饭，做卫生，看书，喝茶，晾衣服。慢到自由松散，慢到不修边幅，随便挽个头发，一身睡衣就穿到了大年初七。

近两天气温上升，斜过来的阳光跃在帘上，再一格格地映过来，书桌，沙发，吊篮，还有梳妆台，寂寞了多时的胭脂水粉盒和桃木梳折射出一些亮晶晶的灿烂。户外虽花未香，那些绿亦是年前的墨绿，但鸟儿们的欢欣鸣唱声声都是早春的曲调，瓦楞间的跳跃嘻戏驱走了无雪之冬的遗憾，扇翅凌空带出的风是我伸手向窗外撩过许多遍的和暖，当然，也撩起心底的一些后怕。

父母前天晚上送来药包，让给孩子们挂在身上抗病毒。新年第一次来我家，没进屋，车就没开进院子，人就没下车。昨天一早又打电话来：“这两天是病毒传播的高峰期，我们带包米带些零食带孩子去乡下躲躲，你们去不？”现在都各家各户地互相隔离，人越少越好，我们还是选择不随行。

孩子将药包递到我鼻子下：闻闻。在这样的慢生活里我们也仅能闻闻外面的气味，隔窗眺望外面的风景，贴帘聆听外面的声音。这个特别的早春，我读着季羡林的巜月是故乡圆》和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的巜看不见的城市》。合书，任自己晒在一格光影下，有微小的浮尘精灵一样轻舞，隐隐的忧却还是绕进一盏乐山秀芽，浅漾柔绿与苍凉。

此时此刻，我是既回不了家乡又抵达不了远方的人。卡尔维诺说，我所见的人物、我所做的事，在一个精神的空间里都是有意义的，那空间跟这里同样安宁，有同样半明半暗的光线，有同样混和着树叶沙沙声的静寂。

拥着这句，我在小城里画地为牢，除了微不足道的安抚和祈祷，就是剥落一颗又一颗大白兔奶糖的蓝白的纸。

东方的阳光不知不觉就转照在西窗。我和先生说着话起了生分，他说这几天，餐餐做好你吃，时时陪伴你左右，你啥也不干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仿佛，这家务除了做饭就没事了，仿佛，是摞下了他每晚要陪的朋友专为陪我了。我下楼钻进厨房，锁了门，做饭。心里说，这可难不了我，两年前，我的厨艺是远胜于你的，做出一桌一扫而光的饭菜就是一个煮妇的快乐，我都享受这快乐若干年了，现被你抢去了，大不了我夺回来，别当个理由压人。

小炒鲜鸡肉，油炸豆腐，黄菜，土豆丝。韬哥问怎么出去买了杀了鸡？没有，外婆家的。他喜欢吃。我也喜欢，却离开了餐桌，等着收场洗碗。午后照过镜子，这几天光吃不干活不散步，斐然的成效都体现在满月样的脸庞。

洗了碗筷我要洗发去。年前约好初五去洗头，可微洗发的美女，说几时开工还不知道，当然就算开工了也还不敢去洗。自从做了卷发，这几年就没自己洗过，明知头发经常使用电吹风损发质，但自己笨不会吹卷，就依赖上了那份损。每次给妮子洗她一头长长的直发，我心好生羡慕，所以无论自己多忙也从不舍得让她去外面洗。

心深知，十分完美，是件多难保持的事情。

茉莉清香的水中浮着掉落的一绕青丝，妮子的头发从不掉这么多。青春走的急，世事幻的快。西窗外，一弯新月镶嵌着一天鱼鳞云。晴好将继续，真好。我湿着头发走在院子，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有树叶沙沙声的静寂。

雾升起，故乡的秀丽与身临的城楼缓缓地融为一体，动静相宜，十分完美。而冷幽的星月下，万物起伏的呼吸有虚妄有血泪，慢下来的时光，容我们细细去分辨：世界，为什么要折叠，为什么要分里与外？

折回屋，新闻频道不停播报疫情。自由与生命选择决裂时只在乎一个贪妄之念。隔绝了车马喧嚣，真的平静缓慢下来，却无法在心中修篱种菊。习惯群聚的我们，少不了一草一木的陪伴，一花一蝶的染濡。

点开各公众号和写作群和朋友圈，抗疫的文章扑面而来。报道，诗歌，散文，其中一些拼凑着哀伤与鼓励，阳光与祝福的文字占据了头版头条。我不想多看。生命需要真心敬畏，灾难需要诚实反思。悲悯在前，赞美在后，蜂涌而上去消费和表演一场灾难看着太苍白太贫乏。慢下来的生活，笔尖，是否该点醮更多真正的慈悲与锋锐？

而我自己很惭愧，看新闻报道很心焦看本市医院的医疗队奔赴武汉的背影落下泪，却仍是一点也写不来。我坐回火炉边，喝茶。相隔的星月天光，还有每一种要自由与万物齐生长的决心与理想，都如新沸的一壶茶，安静而滚烫。

冬后余寒余毒，我们与春天的相约推迟了，但终究不远了。明天，后天，接下来的十天半月或许还是闭塞隔离，缓缓而淌的慢时光，是我们走向最美的春天的一段必经行程。

那么，任春暖花娇在望眼欲穿的眸海中开成掠眼红尘，任草长莺飞在向死而生的骨骼间拔节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