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

1.

“我只有七块钱。”

那小女孩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

“与我无关”我这么想着，一面坐在老位置上要了杯冰美式，一面打开自己的电脑准备开始瞎说一气。

扭头向窗外看去，一片浓绿，街道上的树足有三位壮汉的总腰围那么粗。宽大的树叶投下的阴翳交织着刺眼的日光，三三两两地洒落在快要融化的道路上。

又是炎夏，即使透过玻璃窗还是能感到灼人的热，我猜想窗外那排树此刻一定因为知了聒噪得要命。我皱了皱眉，扯了扯自己的衬衫外套，反而因空调温度太低打了个寒颤。

“你怎么还在这？”

“……我只有七块钱。”

“与我何干？”我差一点脱口而出。但看对方是个孩子便把话吞了回去。她正仰头盯着我，十一二岁的样子，看起来很柔软的栗色头发搭在肩上，粉白的小脸仿佛能捏出果汁的桃子，眼睛还是亮晶晶湿漉漉的。只穿一件米白素色棉质短袖和卡其色短裤。

不知为何，觉得这孩子像森林里的鹿。

我敲了敲脑袋，让自己别在这时候有这些说出去傻透了的想法。但因为鹿的缘故，对那孩子的态度还是柔和了些。

“所以，你想要点吃的？”

她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好吧，吃点什么？”

一刻钟后，看着餐桌对面那孩子吃的满嘴面包残渣和果酱吸溜柠檬气泡水的滑稽样子，我暗自忍住嘴角的笑。

“父母呢？”

她继续吸溜气泡水，一言不发。

“走丢了？”

“家在哪？”

“有联系方式吗？”

连着三个问题如同抛进玻璃杯里的气泡水被女孩的吸管吸走了一般，没有回答，杯子倒是见空了。

明明会说话啊？尝试交流失败，算了，我倒是对这女孩没有过分的兴趣，刚刚已是浪费口舌。于是把目光又转回自己的电脑上，干点正经事儿吧。

新的长篇小说也正写到这样的夏日，不同的是主人公才不是我这样日常像打卡一样来咖啡馆写一些很难找到什么意义的文字的成年人。家住的离繁华的市中心很远，不过地价便宜，安静，倒也适合我。说是家，不过两间干净的让人觉得冷清的房，一个很小的院子罢了。偶尔会有流浪猫拜访，也就找一些食物随意给它们吃吃。到了黄昏的时候我会走路回家，煮一些米饭蔬菜当晚餐，心情不错的话搬出那把被虫蛀了的木质摇椅看星星，听音乐，睡觉。

敲落键盘上最后一个标点，我看了看表，揉了揉眼眶，看到窗外的日光已变成了暧昧的雾似的黄色，久坐后的疲倦才从身体传到意识里。然后发觉那个小女孩仍在我对面坐着。并且见我看她也反过来看着我。

我没理会，收拾起背包，走出咖啡馆。

听到后面细碎的凉鞋打地面的“啪啪”声回头看，发现小女孩追了出来，紧紧地跟在我后面。

什么意思？我又大步向前走，发现女孩亦步亦趋。

我停了下来，女孩只到我腰部以上，于是我蹲下。

“为什么跟着我？”

这次她开口了，低着头，声音像清脆的桃子。

“我没有地方去。”

然后像熟透了只需轻微一戳便流出甜腻汁液的桃子，既含糊不清，又让人心生怜爱。

“妈妈很早以前就死了，爸爸和别人去了很远的地方。津巴布韦。”

“我找不到家。没有人要我。”

还未等我出声，小女孩换了一种迫切期待的语气又继续说“我会做家务！我会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我也不会吃很多！可不可以…”

“不可以。”我的理智和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我。

这女孩来路不明，出口的理由太像拙劣的谎言。津巴布韦？莫不是刚在咖啡馆看了哪本地理杂志。这衣服的洁净程度，怎么看都不像被人遗弃的孩子。不可信，不必沾染麻烦。我告诉自己。

但是要开口拒绝她的时候对上她的眼睛，像一潭泉水被眼眶框住了，在这片狭小地域中暗自流动。

于是呢，一定是某种该死的神秘力量插手，我的拒绝没说出口，竟然鬼使神差答应了领一个来路不明的尚在成长发育的小女孩回家。

回家的石板路上，看着一只小鹿一般的孩子毫不掩饰雀跃的心情蹦跶在我前面，我仍搞不清自己做了个什么决定。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长，平日只是自己的影子，瘦长一条，看影子都能觉出本人的沉闷安静，现在身边多了一条矮了不是一星半点的欢快影子，我盯着棕色的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有种奇妙的感觉升上来。